54. 蝴蝶扇動翅膀 一一一一(1 / 2)

一行人在越野運輸下來到碼頭, 朋友之中一人提供的三層遊艇正靜靜又囂張地停在海麵上,將附近的遊艇對比得袖珍許多。

眼下天氣冷,下水是不可能下水的。

眾人也都隨性, 沒誰要風度不要溫度, 一個個裹得跟熊似的, 嘻嘻哈哈擠上遊艇。

到了遊艇上,大家各自紮堆散開,都是認識日子不短的朋友, 沒什麼需要特彆照顧的存在。

在船主人的招呼下, 遊艇很快駛離碼頭。

連漪雙手插在兜裡,慢悠悠踱步走上二層露台。

這裡擺了幾張供給休息的桌椅, 原木色地板向外延伸, 與淺白圍欄之間, 是透明的玻璃地麵,這片區域懸空在海麵上。

隨著遊艇在無邊無際的海麵前行,冷冷海風撲麵而來,吹得人臉冰涼生疼。

連漪沒有落座,而是站在玻璃地板上。

琥珀般清透瑩潤的眼眸靜靜眺望著遠方, 麵頰微紅,被海風吹拂得發絲亂舞,不時輕打著臉, 仍然享受於這種自由得立在水天之間的時刻。

身後傳來低低的腳步聲, 輕叩著地板,愈來愈近。

稍傾, 一件還帶著體溫暖意的大衣覆在身上,縈繞著淡淡乾燥清爽的氣息。

連漪低眸,一雙修長白皙的手, 正在仔細地將大衣紐扣扣好,動作耐心細致,不帶絲毫火氣。

這是雙很漂亮的手,略顯瘦削,所以線條愈發清晰,隨著用力的時候,偶爾會有淡淡青筋微突,襯得手背膚色白得有些通透。

“海上風大,待會兒進去再把外套解了。”薑昱將上邊幾顆扣子扣好,讓海風被儘數攔在風衣之外。

連漪索性將衣領立起,將半張臉掩藏其中,隻露出一雙眼,就那麼瞅著他——

“怎麼?”

薑昱低下頭與她對視,抬手為連漪拂開她麵上那些繚亂的發絲。

他身姿挺拔,站得端端正正,像是渾然不覺身後便是幽深冰冷的大海,而圍欄僅在他腰身之下,對他而言,起不到什麼防護的作用。

被風吹得亂糟糟的發絲,被一點一點捋至臉頰兩側,身後的海風被薑昱儘數攔下。

因此,連漪原本藏在影影綽綽發絲間的半張臉露了出來。

清澈純粹的眼睛好像一下就能望到底,同樣映出看著她眼眸的人的內心一般。

“小薑,我不是小孩子了。”連漪看著他,眼眸像是隨著兩道眉毛一同微微彎起。

薑昱和這個故事毫無關聯,甚至在裡麵連個名字都沒有。

以往仗著年少,連漪可以肆無忌憚享受著竹馬無微不至的照顧,但隨著劇情節點的臨近,眼下,她卻忽然不想接受了。

他本就不是局內人,又何必入局。

無論是像劇情裡的那樣,因為護著她,無理由無條件地站在她這一邊,從而對上女主,迎來被打臉、失敗的結局,成為女主更上一層樓的象征。

還是他也有可能會在這個過程中對她失望,被女主的優秀所打動,逐漸站在了她的對麵。

無論是哪一種,連漪此刻也坦然地麵對著內心的這份自私。

小薑之於她,是這紛紛擾擾的世界裡,仿佛隻屬於她一人、獨特的的存在。

連漪自私的不想他卷入劇情之中,哪怕眼下他像是從未有絲毫的變化,還是當初的模樣,對她親昵、無條件的信任。

但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準。

“嗯。”薑昱依然笑著,微微低下臉,漆黑墨瞳像是鍍上一層弧光,認真地看著她。

“我知道,兩年的時間……那個時候,你還沒這麼高,臉頰要比現在多些肉,常常因為這樣讓你看起來沒氣勢,反而更生氣了。”

連漪震怒,“你說這個乾什麼!”

惡毒千金當然得有惡毒千金的樣子,她確實因為惡狠狠盯著彆人,結果把彆人盯得噴笑出聲而生過氣。

但那都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黃曆了。

薑昱看著她,眉眼溫柔。

低聲敘說般,嗓音微沉,“回到雲海的時候,我還去了你最愛吃的那家糕點店,想要買些你愛吃的玫瑰豆沙卷,不能太甜、多豆沙,要熱乎乎剛出爐的。”

“那家店關門很久了。”連漪揪著風衣的邊沿,悶悶不樂道。

“嗯,它開在老街三四十年,說關門,也不過是一兩天的時間。”

薑昱眼神溫柔清潤,“老板年紀大了,跟著兒子的動作調動,搬到了彆的城市,索性也決定不再操勞。”

“……你說這個乾嘛。”連漪煩悶得皺起眉,想到再也吃不著那樣糯糯甜滋滋的豆沙卷,心情更差了。

“一一,我隻是想告訴你,人這一生或許會失去很多東西,身邊的事物在不停變化,那些你在意的人或事物,來來去去,疏遠或是親近……”

薑昱向後輕輕一靠,抵著不足他腰身高的欄杆,落在連漪眼裡,好像有一種隨時會向後墜入海中的危險感。

風吹動他的頭發,向前不斷飄揚。

青年黑發黑眼,肌膚卻近乎透明的蒼白一般,他身後是略顯沉暗的海天背景。

連漪看著他,恍神間竟有種海中鮫人來到岸上,就站在她麵前,沒有半點對人類的警惕與好奇,與她對視著。

他的眉眼綺麗近乎妖冶,可俊美臉龐又透著清霜般高潔疏遠的不可褻玩,眼眸帶著淡淡笑意,像是暖融的燭油流淌。

處處風情萬種、處處有著令人卻步的距離感。

“哎,小薑,你真好看啊。”她這話不合時宜,突兀地響起。

但要是換做以前,連漪已經要上手了,隻是可惜——

她眼底不無遺憾地盯著薑昱看,重重歎了口氣。

“……”薑昱緩緩垂下眼,嘴角微揚的笑意好似摻雜了些許羞澀。

“一一,你怎麼還是這樣。”

“因為我就是這種人。”連漪被美色短暫迷惑了一下,旋即穩固道心,凶巴巴地對他說道:“永遠都是這樣,又自我,又沒情商,學不會和人笑語晏晏那套。”

“對待朋友也沒什麼分寸感,就像現在,我就想看看你這兩年腹肌掉沒掉,你不給我看,我就生氣。”

“我就是這種人,你明白嗎?”

連漪不耐煩地垂下眼,輕抿著嘴,“所有人都會變成熟,但我偏不,高興了就笑,想鬨就鬨,遇到不順心的事情也不想去考慮人情世故。”

“我隻不過是比彆人更會投胎,能當連德成的女兒,所以會有無數人願意遷就而已。”

所以,薑昱沒有這個必要,對她的記憶停留在兩年前。

或許這兩年來,他對這些記憶不斷地美化,隻回憶起那些還算開心的片段。

自以為是地認為她會變得更好。

但她不會,縱然沒了劇情的約束,連漪依然會是這樣一個人。

在極端冷靜、控製著情緒的每一分每一秒,她不止一次想過——

倘若能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顧忌,遵循當下內心的想法,開心也好難過也罷,不需要為了條條道道的束縛而壓抑自己的情緒。

這就是她想要的人生。

前世,連漪無法免俗,但如今,她有孟洱。

她還是她,孟洱是她,連漪也是她,她們都可以做有意義或無意義的事情。

所以她並不孤獨,也未必……非要一個薑昱再陪在身邊,看著她笑鬨,看著她發脾氣。

連漪半張臉藏在衣領裡,鼻間是薑昱暖融的乾淨氣息與她的氣味交融,她露出的眼眸,看不出任何勉強的意味,認真又帶著點盛氣淩人。

“我們還是朋友,但你,也不要覺得我會變得多好。”

兩歲的孩子吃不到想吃的東西,拿不到想要的玩具,就會哭鬨不止。

但大人們會耐心的哄。

可十二歲的孩子這麼做,就是不懂事。

連漪覺得,他也不過是在他們都已經‘十二歲’的時候,還將她視作那個兩歲的孩子而已。

她盯著薑昱看了好一會兒,明明叭叭叭地說了這麼一通,對方仍然一副輕笑著的模樣。

溫溫柔柔的表情,好像永遠不會發脾氣,也像是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連漪擰著眉,有點猶豫要不要過去踹他兩腳,總歸是能解氣,至於這麼做會不會不人道,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正在猶豫之時,薑昱披在她身上的風衣口袋忽然傳來輕震。

連漪垂下眼,哼聲道:“有人給你打電話。”

“……嗯。”薑昱走到她麵前,微微彎腰從口袋裡拿出還在輕震的手機。

旋即指尖輕點了兩下,並未接聽,也沒有鎖屏。

從連漪的角度看去,她隻是隨意瞥了一眼,看得並不真切,倒著的視角隻能看到屏幕上一排排不時變動的數字。

“一一,剛剛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薑昱拿著手機,低垂眉眼望向連漪,見她錯開視線懶得理會的模樣,實在可愛。

他感到好笑,嘴角微抿著無奈。

“……那個老板休息了兩個月,還是閒不住,每天做好了糕點,就騎著三輪到處叫賣,常常能在孫子放學前賣完,然後順路去接他孫子回家。”

連漪哼了聲,“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如果想吃豆沙卷,還得專門跑去另一個城市蹲點?”

“不是的,一一。”

薑昱聲線溫柔微沉,是很適合說故事哄睡的嗓音,總有著很好的耐心,哪怕聽故事的人不買賬,他的語氣依然平靜。

連漪抬起眼簾,耳邊呼呼的風聲裡似乎多了些什麼不同。

隱約的,身後遊艇其他區域,乃至上下一層傳來好友們驚詫議論。

那點淹沒在風聲之中的不同聲響越來越清晰。

連漪看著他的目光一頓,旋即轉過身,抬起臉看向天際,是傳來螺旋槳轉動的方向。

“無論你是十八歲的一一,還是十六歲的一一。”薑昱在她身後,嗓音微低,“不管是多少歲的你,就應該是你說的那樣。”

“我隻是希望,你不會因為不得不而委屈自己。”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會陪伴在她身邊。

總是如此。

“……”

連漪怔怔地看著直升飛機接近,就像是電影畫麵一樣,繩梯被扔下,在空中甩來甩去。

隨後一個人影背著包從搖搖晃晃的繩梯爬下來,隔著幾米徑直跳到遊艇三層,引起一陣驚呼。

隱隱約約的警惕質問傳來,很快又平息。

再然後,便是一個穿著黑色夾克的年輕男人從樓梯拐角處走了過來,他身後是裴途安等人,表情微微複雜地看向這邊。

男人走來時,薑昱也從連漪的身後走出,接過男人從背包裡取出的一個方盒,朝他微微頷首,“你留在這裡,待會兒和我們一起離開。”

那人點了點頭,沉默轉身離開。

螺旋槳轉動的聲響漸遠。

薑昱轉過身,站在桌邊,將方盒放上去,垂眸慢條斯理地拆著包裝。

“要想找到那個老板不難,但要說服他將小半的糕點一次賣出,的確不容易,最後還是我和他視頻聊了一會兒,他認出我是誰,才肯答應。”

他將盒子攤開,露出一件件賣相算不上多好,手作痕跡明顯,但一看就很好吃的糕點。

其中以透著豆沙的糯糕卷數量最多,一塊又一塊胖嘟嘟的堆壘著。

“一一,他也還記得你,開心又遺憾地說,早知道今天就多做一些豆沙卷,記得那時候你最愛吃這個。也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所以又多送了些他閒著無聊時琢磨新學的糕點。”

薑昱知道,她不喜歡聽大道理,絮絮叨叨的一番話,也隻不過是想讓連漪明白他此刻內心唯一的想法。

連漪的目光落在桌上盒子裡,那些味道仍然記憶深刻的糕點,好像還是新鮮出爐的一樣。

隨後視線向旁偏移,落在薑昱臉上。

她好像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心裡影影綽綽閃過無數念頭,許多的話想要說,偏偏堵在喉間,擠不出一個音節。

連漪埋在衣領裡的嘴角抿了又抿,琥珀眼靜靜地看著薑昱,像是在觀察、審視、分析。

奇怪的是,此刻相比起該有的感動情緒,她不斷在心底冒出的想法,都在時刻重複著兩個字——

何必。

比她優秀的人,有太多太多。

而她呢,隻是一個不學無術、性情驕縱的惡毒千金,與人相處囂張跋扈,是彆人眼中的不懂事、被溺愛得無法無天的熊孩子。

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不過是因為運氣好、占據著彆人本該擁有的人生。

卻不好好使用。

從四歲到十歲,薑昱永遠比她更像一個合格的豪門子弟,永遠優雅從容,即使被捉弄,被她用水筆畫了個花貓臉,也隻會無奈地接過傭人遞來的毛巾擦拭。

會在她父母麵前,主動承攬下那些明明是她搗蛋耍壞做的事情。

誠懇認錯,拉著她的手輕輕搖頭。

十歲到十三歲,她隻需要將作業往薑昱麵前一丟,就跑去呼朋喚友。

偶爾惹得連父發火,斷了零花錢,便理所當然朝他伸手。

十四歲到十六歲,他的身體越來越差,粘著她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即使她再怎麼不耐煩,始終很好脾氣地受著。

連漪的身邊來來去去,有人受不了她的小姐脾氣,敬而遠之。

有人摸清和她相處的模式,該躲的時候躲開,能玩的時候一起玩。

也有人表麵熱切討好,私下不儘輕蔑嗤笑。

連漪眨了眨眼,看著薑昱裝好幾塊糕點,將它們切成適合一口吃下的大小,拿著碟子走過來。

“味道相比之前,應該沒怎麼變,你先試試?”他戳了一塊細膩綿密豆沙幾乎要撐開糯卷的豆沙卷,懸在半空,詢問的目光看向連漪。

“……”

連漪輕吸了吸鼻子,大抵是海上的風太冷的緣故。

她甕聲道:“薑昱,你這兩年是不是瞞著我去偷偷傍富婆了?”

從認識他到如今,連漪其實一直不知道薑昱的家庭背景,他的家人也都神秘的從未出現過。

不是沒有各種揣測的流言蜚語出現過,例如他是某個富豪的私生子,不敢被妻子發現,隻好偷偷置辦了個彆墅,將他養在外頭。

但為什麼從來沒出現過,包括他的母親也是如此。

大家從來想不通,隻是在傳這些話的人被連漪堵了半個月以後,關於薑昱的話題便再也沒在明麵上流傳過。

“……”薑昱懸在空中捏著細叉的手晃了晃,他像是無可奈何地輕笑了一聲,“我這樣的病秧子,恐怕不會有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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