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這樓道裡的光線始終暗淡, 近處的彩色方格玻璃裡時不時地閃進來一道斑斕的光,紅的、藍的,什麼顏色都有, 水紋似的,晃動著。
遠處的音樂時斷時續地沒入耳蝸,世界縹緲寂靜,似墜在搖搖晃晃的紅酒瓶底部, 碰撞、流淌又沉澱。
蘇薇薇覺得腦袋暈乎乎的,身體有些發沉, 像是醉酒,又像是在做夢。她吞了吞嗓子, 不太確定地問他:“一直做我的橋?”
男人的挺拔的背, 忽然離開了倚靠著的牆壁。他往薇薇麵前走過一小步,那張俊臉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明朗起來,緋薄性感的唇、挺立鼻梁、冷欲的眼睛。
賀亭川確實有著一副絕佳的皮囊,任何角度看都很英俊。
他垂眉, 指節在她的小包上撥了撥, 指甲與皮革輕輕摩擦,發出令人發癢的窸窣聲。
“是的,”他抬起眼睫, 認真解釋了那句話的含義,“我期盼能與蘇小姐建立一段更加長久、更加親密的情誼。”
蘇薇薇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似一群兔子悶在裡麵蹦迪, 隻要她一張嘴, 那些兔子就要跑出來。
“什麼情誼?”她努力壓下翻騰起的情緒問道。
賀亭川勾起唇角,指尖一點點往上,動作輕緩, 充滿暗示意味。
薇薇以為他要觸摸她的手,他卻沒有,隻是恰到好處地停在那最後幾毫米的位置上。
薇薇隱隱能感覺到他皮膚上的灼過來的熱意,她的手僵在那裡,動也不敢動,像極了螳螂捕蟬裡的那隻春蟬。
賀亭川說話不疾不徐,帶著粗糙的顆粒感,磨人心魂:“蘇小姐這麼聰明,難道不知道嗎?”
女孩的眼睛浸著些迷離的霧氣,醉酒似的,濕漉漉的,看上去有幾分迷惘,但很快那雙眼睛又亮了起來,似雨水清洗過的天空,澄澈又乾淨。
賀亭川知道她已經有了答案。
她仰著巴掌大的小臉,笑起來:“哥哥的意思是要我做你女朋友嗎?”
“嗯,”賀亭川的手離開了她的小包,聲音裡帶著抹不易察覺的淺笑,“蘇小姐可以考慮考慮,再做答複。當然……蘇小姐也可以繼續相親,總要貨比三家。”
他說完,皮靴踩地,走遠了。
薇薇恍然回神。
她倚在他剛剛靠著的那麵牆上,長長地吐了口氣,手心裡全是潮濕的汗。
“這麼直接嗎?”她自言自語地吐槽了這麼一句。
賀亭川已經到了長廊的儘頭,他聽到女孩的碎碎念,沒回頭,很輕地笑了。
蘇薇薇回家後,一整個晚上都在想賀亭川說的那些話。
一種類似於暗戀成真的甜蜜,充斥在她胸腔裡,久久不散。
她把床裡的那隻小老虎拖出來,捏了捏它的爪子,又搓了搓它的頭,低聲自語:“你看啊,他太會釣魚啦,拋了個這麼大的餌下來,什麼魚能忍住不上鉤啊……”
薇薇腦海裡有一個聲音跳了出來,警告她不要輕易陷進去。賀亭川縱橫商海多年,憑一己之力,振興了岌岌可危的賀氏,什麼樣的雷霆手段沒有,他是南城公認的最可怕的人,根本不適合在一起……
可又有一個聲音冒出來說,遵從內心吧,蘇薇薇,這麼多年了,你不想試一試嗎?萬一呢?萬一他真的喜歡你呢?
薇薇在兩種矛盾的情緒裡徘徊掙紮許久,最終決定遵從本心。
人生也就短短幾十年而已,撞一回南牆也沒什麼吧,總比什麼都不做空留遺憾。
再說了,他賀亭川是老狐狸,她蘇薇薇又不是小貓咪,她才不怕哩!
*
之後的幾天,南城的天氣一直很好。
溫嵐又陸陸續續給薇薇安排了幾場相親局,薇薇回回都硬著頭皮去,也回回都表現得興致缺缺。
賀亭川倒是沒再出現過。
就像他說的,他在等她考慮。
薇薇想,賀亭川這個人其實很懂得欲擒故縱,他越是不來,她越是想他,連續幾個晚上她都夢到了他。
周五這天,溫嵐難得沒有給薇薇安排相親任務,下班後,薇薇打車去了葉柔那裡。
天已經黑透了,她剛到彆墅門口,路邊就並排開上來兩輛黑車——一輛是賀亭川的賓利,她認得,還有一輛是略顯低調的邁巴赫。
賀亭川下車後,整理了下西裝外套,待瞥見門廊裡的蘇薇薇,遠遠地朝她點了點頭,才轉身去迎邁巴赫裡的人。
邁巴赫裡下來兩個年齡稍長的人,賀亭川分彆喊了“姑父、姑母”。
蘇薇薇立馬認出來了,這兩位正是她那“在逃公主”閨蜜的大佬級父母。
葉朗一張嘴就自帶著股嚇人的氣勢:“亭川,你這彆墅也不少年了吧,我聽說你最近沒住這邊,但是亮了燈。”
“偶爾也過來住。”賀亭川在前麵引路,路過薇薇時,他輕聲細語地叮囑了一句,“蘇小姐,外麵冷,去裡麵等。”
蘇薇薇今天穿得不多,這會兒確實有點冷,她鬼使神差地跟在他們後麵進了彆墅。
葉朗打量了一眼蘇薇薇,倒是沒認出來她是誰。薇薇心想,幸好她以前去他家的次數不多。
“這位是?”葉朗問。
賀亭川語氣平靜地做了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蘇小姐。”
薇薇躬身禮貌問好,儘量讓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伯伯、伯母,你們好。”
葉朗和賀明舒今晚的注意力不在蘇薇薇身上,兩人隻是略看了看她,便把視線移開了。
聰明如薇薇,已經猜到這是什麼情況了,葉朗和賀明舒是來現場抓她那愛好自由的小閨蜜的。
這要是給逮回去,什麼賽車夢也彆想做了,直接摁回家做小金絲雀。
蘇薇薇悄悄瞄了眼賀亭川,發現他也在看自己,那雙深邃無波的眼睛,仿佛帶著電。
薇薇隻被他看了一眼,心臟便有些發麻,她臉頰也不自覺發熱,慌忙咬著唇彆開了眼睛。
“葉柔回國的事,你知道嗎?”葉朗問賀亭川。
“知道。”賀亭川知道葉朗找人查過,也不好隱瞞。
“當初是你背著我送她走的,說是曆練,這一去就是五年,現在她人呢?”
“柔柔她這兩天……”
薇薇見賀亭川要出賣自家閨蜜,立刻拔高聲音喊了句:“哥哥——”
一聲清脆的叫喚,讓葉朗還有賀明舒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賀亭川有些忍俊不禁,心想這姑娘膽子真大,但也率真可愛。
薇薇此時正痛苦地擰著眉毛,嘶著冷氣:“哥哥,我能借用下你家的衛生間嗎?我肚子好痛。”
賀亭川看穿了女孩的小心思,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嗯,去吧。”
蘇薇薇得了話還沒走,繼續撒嬌:“哥哥……您能扶我去嗎?我真的太痛了,一步路都走不動。”
女孩說話時,微撅著粉唇,眼睛睜得可憐兮兮的,烏黑的瞳仁水波粼粼,以假亂真。
明知道她是演的,賀亭川卻依舊生出了一絲難以名狀的心疼來。他朝葉朗點了下頭,上前扶住了她。
薇薇表演賣力,賀亭川一靠過來,她便把大半的力氣遞給了他。
懷裡撞進柔軟的觸感,賀亭川愣了愣,並不討厭。
他一直把她送到衛生間門口。
薇薇斂了楚楚可憐的表情,扯著賀亭川的手臂,義正言辭地說:“你不許和他們說說柔柔住在這兒的事。”
賀亭川鬆了鬆袖扣,漫不經心看向她道:“你以為他們不知道?”
“知道也不行!總之你不許無情地出賣你妹妹,不然咱倆沒戲!”
“你覺得怎麼處理?”
“我想想。”說完,她“嘭”地一聲把自己反鎖進了衛生間。
樓下忽然響起一聲摩托車的引擎聲,薇薇見來人是葉柔,也顧不得賀亭川了,急忙給她打了電話報信。
等葉柔走遠了,蘇薇薇才掀門出來。
賀亭川已經不在門口了,薇薇擰開龍頭,佯裝洗手,發現他在鏡子上用水寫了三個字:“聽你的。”
薇薇不知道賀亭川是懷著什麼心態寫的這三個字。
是無可奈何的?還是波瀾不驚的?又或者是有幾分寵溺的?
好吧,她最喜歡第三種。
薇薇吸了口氣,提著裙子出來。
葉朗已經發現了葉柔放在門口的高跟鞋和背包,正在盤問賀亭川,那情狀真的相當嚇人。
賀亭川否認過後,葉朗又從沙發上撿起一根頭發難:“這是誰的?”
薇薇飛快地踩著小碎步到了麵前,舉手道:“那個……您手裡拿的頭發是我的。”
確實是她的,早幾天她留宿過這裡。薇薇走近對比了發色,葉朗依舊將信將疑。
薇薇偷偷摸摸打量了一眼賀亭川,她也沒和他商量,軟軟的胳膊繞上來,環住了他精壯的腰,紅著臉蛋兒,嗲嗲地說:“我是亭川的女朋友啦,一直住在這裡。”
賀亭川毫無心理準備,隻覺得懷裡鑽進來一隻柔軟的兔子,女孩的長發掃過他的手背,絲滑熨帖,女孩的呼吸貼在他心口,又香又暖,他無意識地繃緊了神經。
不僅如此,這隻小壞兔子為求表演效果逼真,還拿瑩白的指尖,當著他姑父的麵,肆無忌憚地摸了他的腹肌和腰線,全然不覺得這是一種撩撥……
他瞳仁深處亮起了一小簇火焰,照亮了冰封的湖水。
他姑父暫時相信了。
葉朗夫婦一走,陷在賀亭川懷裡的柔軟也隨即撤離了。
女孩仰著一張瓷白的小臉,狀似懵懂無害地望著他,那雙漂亮的狐狸眼裡隱隱藏著絲狡黠。
她先發製人道:“哥哥,我剛剛是演戲的,你不介意吧?”
“不會。”他把手收進口袋,淡淡地應了一句。
“哦,那就好。”蘇薇薇的語氣輕鬆且帶著點壞,“我還不想這麼早對哥哥負責呢。”
他正了正領結道:“嗯,沒讓你負責。”
“走啦。”蘇薇薇把腰間的小包,俏皮地往肩膀上一拋,大搖大擺地出門了。
高跟鞋敲過大理石地麵,清脆且撩人心弦,賀亭川正要跟上去,發現他西服的紐扣上沾了一點紅印。
指尖碰上去,那抹紅色便擦到了他的指腹上。
賀亭川蹙眉,細細一撚,發現那是女孩子的口紅。薇薇剛剛抱了他兩次,不知道是哪次蹭上去的。
他有潔癖,要放在平常,早洗八百遍手了,今天竟覺得還好,他甚至沒有找張紙擦手,任由那抹紅留在指尖塞進了口袋。
賀亭川出去開車,見女孩正靠在一處欄杆上細細地描口紅,光影婆娑晃動,燈火闌珊處,風景獨好。
夜風掀動著她的裙擺,也晃動著他的心,賀亭川把車停到了她邊上,降下了車窗。
薇薇看見他一點也不意外。
“車好打嗎?”他問。
“哥哥要是送我的話,車子肯定就難打了呀。”明明是略帶輕佻的一句話,偏偏從她嘴裡說出來竟然有些放肆的可愛。
然後,她上了他的車,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副駕駛上。
“最近相親了嗎?”賀亭川問。
“嗯。”薇薇猜想他應該也是知道的,他會有此一問,不過是想扯出後麵的話頭。
“有成的嗎?”這一句其實是明知故問。
“見一麵就決定結婚也太難了。”尤其是她心裡還裝了個會釣魚的壞蛋,那壞蛋還胸有成竹地讓她貨比三家。
賀亭川很輕地笑了聲,說:“薇薇,我們也見了不少次了,考不考慮和我進行家族聯姻?”
蘇薇薇本以為賀亭川頂多就是說說上次那個談朋友的事,誰曾想他竟然直接提結婚,這是瘋了嗎?
“什麼?”她受到驚,指尖一抖,手機滑到了腳底,她趕緊俯身去撿,並借此暫時隱藏內心的慌亂。
賀亭川還在說話,薇薇的耳朵卻像是失聰了一般。
“……我沒有什麼不良嗜好,身心健康,身材你剛剛也檢查過了,至於其他方麵……你如果想檢查,也可以……我在月桂園還有一棟彆墅,今晚住在那裡,你要來嗎?”
事情已經完全不按常理發展了,而且很旖旎。
薇薇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著。
她到底把賀亭川想得太簡單了些,他今天晚連續兩次向她拋餌,一次比一次誘人,她如果答應,他就會乾脆利落地收杆。
薇薇想了想,沒忍住問他:“哥哥,為什麼是我呢?你為什麼會選我?”
“為什麼不能是你呢?”賀亭川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薇薇繃直了背,認真回答:“我的家世背景和您比起來,懸殊太多,賀家根本不需要蘇家來聯姻。況且,我也不是什麼名人,沒有名人效應,不能給您帶來事業上的任何幫助,不能給您的股票增值。論漂亮,比我漂亮的人也有許多,賀總為什麼會選擇我呢?我們甚至都……不太熟。”
賀亭川握著方向盤,耐心聽她把話說完,才徐徐開口:“蘇小姐,你說了這麼多,都不是我考慮的伴侶的條件。”
恰好趕上一處紅燈,薇薇側過身,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你結婚到底考慮什麼?”
他要說不出來,她一定不上他的鉤,還要扯斷他這根魚線。
賀亭川敞開窗戶,架了隻胳膊在窗沿上,晚風吹著他額間的碎發輕輕晃動,他在那風裡同她說話,聲音也被風吹淡了許多:“蘇小姐難道不想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婚嗎?”
“……”想的啊,她很想,她喜歡的人就是他。
看吧,他道行多高啊。
一句話惹得她差點落淚。
賀亭川低頭,食指在方向盤上敲了一記,看過來,那雙眼睛被夜色泡著,多了些難辨的深情,薇薇被他看著,心臟酥酥麻麻的。
“其實,蘇小姐也不必過於焦慮,你要是不願意,或者覺得倉促,可以直接拒絕我。”
“然後呢,你又會再找彆的人結婚是嗎?”她壓下心裡的難過繼續問。
他往座椅裡靠了靠,俊臉再度被暗光包裹住,眼裡鍍上一層霜色,聲音不大:“那倒不會,我一直是堅定的不婚主義者,婚姻並不是我的必須品,遇上蘇小姐,大概是個例外。”
薇薇眼窩又熱了起來。
好討厭啊,單是這一句話,她就抗拒不了他。
他不是在給她下餌,他是在給她下蠱。
“賀亭川……”她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沒有喊他賀總,也沒有喊他哥哥,賀亭川倒有些意外。
“嗯。”他應了一聲。
薇薇認真道:“我對結婚對象是有要求的。婚後我不會做全職太太,你不要乾涉我的工作。我對忠誠度要求很高,你婚內不可以有彆的女人。”
“這兩個要求不難辦到,還有嗎?”
“沒了,”薇薇搖頭說,“輪到你了,你也講下你的要求。”
“我沒什麼要求。”他說。
薇薇皺眉堅持道:“不行,你得有,至少一個。”不然顯得她多無理取鬨。
“行,我的要求就是……”他刻意停了停,看向她淡笑道,“蘇小姐可以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