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棱骨分明,鷹視狼顧的臉,全然不似齊律一般普通,大概是一直戴著人.皮的原因,他白了些,又因為垂著眼,擺出來一副愧疚至極,不敢開口的模樣,便壓住了那股鋒銳冷冽,一往無前,逮誰殺誰的戾氣,眉宇間便少了幾分悍勁,反而多了幾分瀲灩的媚氣與幾分——她以前想錯了。
袁西教的那些東西,放在他臉上其實很合適,他本就生了一副妖冶惑亂的模樣,隻是在齊律的臉上不合適而已,等拿到耶律梟的臉上,簡直太合適了。
原先會掏人心肝的山鬼野狐換了個要命的法子,往她麵前一站,不講話,不言語,隻垂著頭,眉宇間竟還帶著幾分令人憐惜的悲意,頹然落魄的像是一朵被雨水打的破碎的山間花。
仿佛揭穿了他的身份,是她的錯一般。
沈落枝的身上未曾佩刀,她現在也握不住刀了,她無法像是之前一樣一刀捅進耶律梟的胸口,她顫的甚至都整個人都在抖。
她隻站在他的麵前,聲線艱澀的問:“進郡主府,是為了今天嗎?”
耶律梟喉結上下滾過,他的唇瓣微肉,有一個微微翹起的弧度,暗粉色的,瞧著又欲又色,若是被人含一含,便會醞出水光來。
沈落枝嘗過的,用齒尖廝磨那唇珠的時候,唇珠會變成豔豔的顏色,像是月光下的薔薇花,掛在淨白的牆邊,紅的像血。
而現在,那唇珠在她的麵前顫了兩下,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沈落枝也不需要他說,答案已經擺在眼前了,她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她昂起頭,清冷的玄月麵上還帶著一滴淚,從眼角裡滑下來的。
但她的麵容上卻瞧不出任何脆弱或悲傷之意,隻有濃烈的怨與恨,她看著耶律梟,那雙眼因為不想落淚而努力睜大,一點晶瑩的淚花在她眼底閃,她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譏諷的笑:“很得意吧,耶律梟,換一個身份來找我,讓我愛上你,然後在今天,將我堂而皇之的抓回去,這是你的大勝啊。”
她伸出手,用手指點著耶律梟胸口,尾音發顫的說:“這一刀,你百倍還與我了。”
她當初怎麼騙得他,現在他就怎麼騙的她。
她說這些的時候,耶律梟的額頭與脖頸上都有細小的青筋在顫,他似是忍的極辛苦,喉結上下滾動了兩息,才輕輕吐出一句:“我未曾勝過。”
他抓捕過她,用人命威脅過她,用卑劣的手段欺騙過她,為了得到她,他什麼都乾過,但他從未曾勝過。
他早就認輸了,情.愛這兩個字,是一定要有一個輸家的,它不看誰武力強盛,隻看誰心狠,誰能當那個狠得下心的人,誰就是贏家。
他哪裡狠的過沈落枝呢?
這個女人的心比他的刀還要硬!
她的指尖點在他的胸口,他胸口上的傷就又一次燒了起來,灼痛讓他無法呼吸,但他寧可一個人受百刀,也不想讓她受一刀。
沈落枝的手指點一下,他便顫一下,點兩下,他便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退半步。
“落枝。”沈落枝去拔他腰間的刀、要與他同歸於儘的時候,他握著沈落枝的手腕,與她道:“彆拔刀,我會放你走的,我不會傷你。”
沈落枝見不得他這個樣子。
處心積慮引誘她,不就是為了今日嗎?他應該如同一個勝者一樣掐著她的脖子把她帶出去,耀武揚威的讓所有人看看她被他騙成什麼樣子,一如那一日火燒金烏城一樣,而他現在,卻擺出來一副愧疚沉默的模樣來麵對她,還要放她走,好似一切都是不得已為之一般。
這算什麼?
捅了她一刀之後再來親她一口嗎?
這已經不是當她蠢笨好騙了,這是當她是三歲嬰孩一樣沒長腦子!
真舍不得傷她,那最開始就彆跑過來假裝成小倌、彆派人來刺殺啊!所有事都做完了,跑過來說“我不想傷你”,這算他媽的什麼!
沈落枝這樣一個出身的姑娘都要被氣得破口大罵了,她恨不得抽刀把耶律梟腦袋砍下來!
她抬頭看向耶律梟那雙眼的時候,便想起了她之前在夜間,問耶律梟喜不喜歡她的事。
她當時是掏出一顆真心來問的。
但偏偏,她問的不是那個沉默寡言,肯為她赴死的齊律,而是一個心機陰沉,埋伏在她身邊的耶律梟。
沈落枝驟然紅了眼。
耶律梟不敢看她的眼了,他偏開目光,隻用手摁住了她的手背。
而在這時,裴蘭燼的高吼聲打斷了他們兩個之間的話。
“落枝!”裴蘭燼在喊:“他們來了!快走,我們從後麵跑!”
說話間,裴蘭燼已經被人帶著跑向了後門,後門通小巷,他們可以走掉。
沈落枝忽的一驚,突然從那種被刺傷的悲痛中回過神來了,但是已經晚了。
下一瞬,金蠻人的戰馬已經踢破了木門,那用鐵器包裹著的巨大馬蹄帶著血腥氣,直接撲到沈落枝的臉上,沈落枝側身去看,便看見一個肥碩高大的金蠻男人抓著一個女子進了玉石鋪子裡,他手底下的金蠻戰士都騎著馬,將沈落枝與耶律梟團團圍在最中央。
裴蘭燼這時早已跑沒影子了。
耶律貊衝進來的那一瞬間,耶律梟便直接將沈落枝摁進了懷抱裡——他與耶律貊是短暫的合作關係,兩人都是心懷鬼胎的人,他不知道耶律貊為何有膽量來此,他也不放心耶律貊。
他得把沈落枝牢牢摁在他懷裡才行。
沈落枝自是會掙紮的,但她哪能掙紮過耶律梟呢,不過轉瞬間,耶律梟便將她製住了。
而這時,耶律貊的笑聲爽朗的響起嗎,幾乎要掀翻屋頂:“大兄,你來瞧瞧,我抓住了誰!”
耶律梟正擰眉裹挾著沈落枝上馬——他手底下的金蠻勇士給他帶來了一匹馬,他在上馬的空隙裡,轉而去看耶律貊馬上的人。
他看見了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女子,被耶律貊以一個鉗製的姿態摁在馬上,那女子還很眼熟——幾日不見,她消瘦了些,臉上還帶著些傷痕,發鬢被顛的亂糟糟的,抬起臉來的時候,不僅是耶律梟,就連耶律梟懷中的沈落枝都跟著驚了一瞬。
“邢燕尋!”沈落枝被耶律梟抱上了馬,她沒有馬韁可握,整個人還都被耶律梟抱在懷裡,隻能靠在耶律梟的胸膛前去看。
邢燕尋怎麼會在這!
而耶律梟在看到邢燕尋的時候,便知道耶律貊為什麼不走了——他拿了一個分量足夠的人質。
“哈哈,大兄也拿了一個人質嗎?這位就是那個灼華郡主了吧?”耶律貊見耶律梟上馬之後,便提著馬韁走出了玉石鋪子,一邊在馬上低下頭走出來一邊高聲吼道:“邢大將軍,且看看我們都抓住了誰!”
耶律梟在這個時候已經顧不得跟沈落枝說話了,他隻牢牢抱住了沈落枝,與她道:“安靜些,我一定會安全把你送走。”
沈落枝冷笑一聲:“你不若現在就把我放下,讓我走,那我最安全。”
耶律梟深吸了一口氣。
“來不及了。”他道。
剛才沈落枝要是跟著裴蘭燼走了,那也便走了,但是當時他們倆都沉浸在對彼此的撕扯之中,沈落枝當時正在掀他的麵具呢,耽誤了些時辰,現在耶律貊來了,就算是耶律梟要放沈落枝,耶律貊也一定會上來搶。
耶律梟與耶律貊是合作關係,兩人勢力相當,但此刻,耶律梟的人都不在此處。
耶律梟的人之前都去郡守府放火了,放完火,他們就會按照耶律梟原先給他們製定的路線逃跑——耶律梟根本就沒打算讓他們留下來,就連耶律梟自己,也隻是想從頭到尾裝個小倌,所以他現在手邊沒人。
現在跟在他們周遭的金蠻將士都是耶律貊的人,耶律梟能放她,但耶律貊不會放——沈落枝與裴蘭燼是撕破臉皮、撤毀婚約的仇人,耶律梟與耶律貊也是貌合神離的合作者,耶律梟現在鬆手,沈落枝到了耶律貊手裡,那才是死路一條。
彆看耶律貊現在對他恭敬,但是他要是強行放走沈落枝,那耶律貊絕對會翻臉。
所以,還不如耶律梟把她死死摁在懷裡呢,那她還是耶律梟的“戰利品”,耶律貊不會來搶。
說完後,他便帶著沈落枝出了玉石鋪子。
他們的身份已經暴露,在此刻,他與耶律貊和整個納木城都是敵人,他必須得足夠小心。
坐在他馬上、懷中的沈落枝隻沉著臉,一言不發。
她對耶律貊和耶律梟之間那競爭合作的關係一無所知,所以她不信什麼“來不及來得及”之類的話呢,抬手放人有何難處?不過是耶律梟不想放罷了。
她是斷然不會信耶律梟的任何一句話了!
至於邢燕尋——沈落枝與邢燕尋對視了一眼,兩個女人都沒有什麼話與對方講,她們兩個彼此隻擔心自己此刻的安危。
而她不言語的時候,耶律梟和耶律貊已經帶著她與邢燕尋從玉石鋪子裡出來了,千餘騎人護著耶律梟與耶律貊,相隔不過百米間,對麵則是帶著邢家軍的刑大將軍。
刑大將軍一見了沈落枝和邢燕尋,本就發紅的眼幾乎都要滴血了,一個邢燕尋已經夠他心頭發痛了,這怎麼又來了一個沈落枝?
若是邢燕尋死在這群突襲進城的金蠻人手裡,那還能稱得上是“禦敵而死”,不算醜聞,還能加功,不愧對邢家將的名號,但是若是灼華郡主死在金蠻人手裡,那就完全不同了。
這可是聖上親賜的灼華郡主,皇親國戚!南康王唯一的親女!她若是死在這,南康王必會請戰西出,來與金蠻開戰的!
而在此時,裴蘭燼也終於從後巷繞到了邢大將軍麵前,他一走過來,還未曾詢問“為什麼金蠻人會出現在納木城中”,便聽見了一聲聲嘶力竭的嚎叫。
“裴郎!”那一聲喊叫響的突兀,卻又在短時間內貫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裴蘭燼當時正倉惶逃命,見了邢大將軍之後心才穩了一半,一聽見這動靜又驚出一身冷汗,驟然回頭間,便瞧見了邢燕尋被金蠻人抓著,趴在馬上,狼狽的喊道:“裴郎,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