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王帶著她入宮的時候,還一路叮囑她,不要多看那金蠻王,老老實實做個客人就行,最好一直彆抬頭,要是可以的話,中途醉酒退下就再好不過了。
總之,要離那金蠻畜生遠一點呀!
沈落枝的小腦袋小雞啄米一樣“嗯嗯嗯嗯嗯”的應答著,實際上根本沒把這些話記在心裡。
她一路數著宮燈,進了宮。
皇宮高大巍峨,金碧輝煌。
大奉曆經三代,皇宮也翻修了三遍,占地極廣,屋舍萬間門,若要將整個皇宮走上一遍,起碼要花上四日左右的時間門,這還不包括入湖。
進宮之前,先要過一道搜身的關卡,由女官與金吾衛共同守在宮門口,搜身是不允許帶利器,毒藥之類的東西。
原先是沒有這一道程序的,最起碼上一次來皇宮的時候沒有,想來是金蠻王來了之後才有的這道工序。
因為要搜身,所以男女之間門需得分開,沈落枝便與南康王分開了,沈落枝與一群花枝招展、豆蔻年華的姑娘們站在了一道,等著被女官檢閱。
沈落枝打扮的素氣,但是席間門也有打扮的花團錦簇的姑娘,一張張臉上都被精心描摹成各種模樣——沈落枝之前在順德帝為她辦的接風宴上沒瞧見過這些人。
沈落枝想,這些姑娘就應該是那些世家們選出來的旁支,打扮的光鮮亮麗,像是一個寶貝一樣被捧出來,等著被挑選。
大多數時候,底層人的命運都不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沈落枝一樣受儘寵愛的姑娘是有的,但不是所有人都是。
沈落枝捏著手裡的團扇,安靜地站著。
她聽見了後麵的姑娘們一些低聲的、帶著點不安的說話。
“也不知道那金蠻王是什麼樣的人,聽說金蠻人還喝血呢。”
“金蠻人都粗俗,劣質,下等,淫.亂。”
“我聽說,金蠻那邊,會將沒有能力乾活的老人和婦女扔進坑裡活活燒死,免得他們浪費糧食。”
“金蠻人喜好喝酒,喝完酒就喜歡打架,特彆粗俗。”
“如果嫁給這種人,我真是不知道怎麼活下去。”
身後有片刻的寂靜。
她們都不想嫁給這種人,但是她們都是因為有機會嫁給這種人,才能站在這裡的。
有的時候,人的意願和人的行為,是兩種截然相反的選擇。
四周又響起了幾聲歎息,以及一些惶恐的討論聲,又細又輕的氣音一點點冒出來,裡麵滿是她們的不安。
而就在此時,一道不善的聲音在沈落枝的身側響起。
“你便是沈落枝?”
這道聲音凶巴巴的,透著一股子來者不善的意味,這聲音響起的時候,四周的人都安靜了幾分。
沈落枝詫異回頭。
她便瞧見了一個金羅衣裳、滿身玲琅的姑娘趾高氣昂的走了過來,對方一臉凶巴巴的模樣,惡狠狠地盯著沈落枝看。
那是個頗有兩分凶厲的姑娘,柳葉眉瓜子臉,生的有些許刻薄,一臉高高在上的模樣,沈落枝隱約間門記起來了,在之前那場宴會上她見過這個姑娘,姓“劉”,旁的不記得了,應當家中是沒爵位的,來此宴會,也不必擔憂自己被點成公主,所以愛怎麼穿怎麼穿。
沈落枝不知道她是誰,但那種針鋒相對的味道已經飄出來了,所以沈落枝也下意識的挺肩含笑,微微頷首,一臉柔和的道:“小女正是沈落枝,不知姑娘是那家千金,尋小女又有何事?”
她這幅笑眯眯的態度一擺出來,縱然旁人是要來找茬,也莫名顯得氣軟了三分,好似不管做什麼都是在胡攪蠻纏一般。
那位劉姑娘試圖以自己凶神惡煞的表情將沈落枝恐嚇住,但是顯然沒成功。
而四周的人的目光也讓這位劉姑娘有些無地自容。
沈落枝一點都不急,一點都不慌,就顯得她很急,很慌,原本到了嘴邊的各種挑釁的話一時之間門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她隻從嘴邊擠出來一句“長得也不過如此”,然後便漲紅著臉,轉身離開了。
沈落枝從頭至尾沒有流露出任何敵意,她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到對方走開了之後,便和其餘的姑娘們微微行禮,道:“對不住了,驚擾諸位了。”
沈落枝如此有禮有節,與方才那位姑娘十分不同,便有姑娘與她搭話道:“灼華郡主不必在意,劉姑娘一向如此。”
那姑娘似乎深受其害,一副“我有一肚子八卦要說”的表情,但是礙於四周的人太多了,所以隻能硬生生的憋回去。
沈落枝便歎氣,道:“我與這位姑娘第一次見麵,瞧著頗為凶惡,叫人心裡害怕。”
沈落枝要與誰打成一片很輕鬆,三言兩語便能將其他人的目光都勾到她身上,說上片刻就能叫人與她引以為知己,如沐春風便是在講與她這樣的人交往。
她們在門口等待檢閱這一會兒子功夫,沈落枝已經明白那位劉姑娘為什麼針對她了。
那位劉姑娘與沈落枝是有些仇怨的,不過這仇怨還真與沈落枝本人沒什麼關係,要怪,隻能怪到白公子身上。
白公子與這位劉姑娘是世家,兩家打小就是友鄰,這種世家,聯姻是最好的,劉姑娘又從小就喜歡白公子,可偏生白公子對她沒什麼興趣,反而對隻見過幾次麵的沈落枝念念不忘。
劉姑娘忍不住這口氣,便過來找沈落枝,本來是想陰陽怪氣酸幾句,惹的沈落枝跳腳翻臉,然後再輕飄飄的說上一句“玩笑而已”的,但沈落枝沒給她這個機會。
說實在的,劉姑娘這點架勢在沈落枝眼裡都不夠看,張牙舞爪的花貓罷了,爪子都沒小狼厲呢,能撓死誰?不過是仗著點家世,耀武揚威的嚇唬人罷了,真要是給她點厲害,說不準能把劉姑娘嚇哭。
因為劉姑娘突然找茬的緣故,沈落枝跟一群姑娘們便熟悉起來了,待到進殿的時候,這一群姑娘們便簇擁著沈落枝往裡麵走。
她們雖然隻見了沈落枝第一次,但是就是很喜歡這位溫柔和善,有理有據,雖然貴為郡主,但從不欺負人的貴女。
群歡殿今日依舊按照之前的座位方式來分,金蠻王和順德帝還未曾到,其餘人便先入殿,男左女右,男子以官職大小來分,女子若是出嫁了,以丈夫官職大小來坐,若是沒出嫁,便都混坐。
沈落枝被一大群姑娘簇擁著坐下,四下一望,沒瞧見時雨,看來安平郡主是打定了主意裝病了,也不知道是怎麼躲得過聖上下旨的。
沈落枝的目光在四周繞了一圈後,便落到了自己麵前的杯中。
杯中放著清酒,沈落枝端詳著酒,有人端詳著她。
群歡殿內碧瓦赤柱,柱子上都盤繞著金色的花枝燈,燈上擺著的是盈盈燭火,火光映在人麵上,如水波般徜徉,靜美的姑娘安靜地跪坐在矮桌旁,麵上未施粉黛,麵頰像是一團羊脂玉一樣白,她未曾主動做些什麼,但她隻要坐在這裡,就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坐在沈落枝對麵的白公子便一直在悄悄地看沈落枝。
坐在沈落枝身後不遠處的劉姑娘則憤恨的盯著白公子,偶爾也看一眼沈落枝的背影。
沈落枝心無旁騖,隻等著順德帝與金蠻王到來。
金蠻王到宮內後,一直被順德帝劉在宮內,還從未露過麵呢。
這一等便是兩刻鐘,不過也正常,那是兩位皇帝,就是讓他們在這裡等上半個晚上,他們也得笑嗬嗬的等著。
待到順德帝與金蠻王攜手而來的時候,所有人便都站起身來,站至矮桌旁,俯身行稽首禮,待到順德帝說了起身之後,他們再站起身來,向金蠻王行叉手禮。
他們身為大奉子民,不跪金蠻王,隻會行叉手禮。
行叉手禮時,可以抬頭瞧一眼那金蠻王。
沈落枝的位置距離門口並不是很近,所以她抬眸看過去的時候,視線範圍裡都是珠光寶翠滿頭玲琅,和姑娘們的紗衣,隻能隱隱瞧見個人的半張側臉。
她行禮的動作便慢了兩分。
所有人的頭顱低下去,行叉手禮的時候,沈落枝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綠眼睛。
他們目光相對上的那一刻,像是被搓出來的麵,上好的點心師傅將這塊時光做的麵拉的好長好長,所有人的反應都被放慢了,隻有彼此的眼。
有些人吧,就算他現在不在,你也忘不掉,因為你知道,這輩子不會再有一個這樣的他了,而他,也遲早會過來找你。
直到身旁的一個姑娘拉了沈落枝一把,沈落枝才匆匆低下頭去行禮。
待到順德帝與金蠻王落座之後,旁邊的姑娘才小聲問:“你剛才在看什麼啊?你認識金蠻王嗎?”
沈落枝搖頭,溫溫柔柔的笑:“不認識,第一次見。”
這是他們跨越千山萬水,第一次來相見。
彆人以為的緣分天成,是他的千裡奔波,彆人以為的初次相見,是她的念念不忘。
他們相見的時候,暗潮洶湧,但無人可知。
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愛戀,是兩個人的竭儘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