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沒有階下囚的自覺。
她評估了一下,他正忙著給自己遞東西,應該騰不出手來揍她。
萊爾飛快地伸手用掌心在他腦袋上蹭了一下,不是想象中軟乎乎毛茸茸像雪一樣的觸感,反饋到皮膚上的事毛刺一樣的堅硬感覺。
班卓猛地抬頭,一雙暗紅色的眼睛注視著她,一種被野獸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覺怕遍全身。
紅幽幽的,像暗夜中突然亮起的兩盞燭火。
他這頭笑麵虎倒是沒有生氣,反而順勢靠在鐵柵欄旁,笑眯眯地問她:“很紮手吧?”
裡麵的熊孩子點點頭,神情警惕。
班卓指著眼睛說:“這是基因篩選的結果,組合時變異了才顯現出這種顏色。”
這也意味著更強的視力,當他注視著某人的時候,對方的一切在他眼中纖毫畢現。
很容易就能從被觀察對象的微表情中,讀出一些隱藏信息,這個技能他常用在工作上。
“哦。”或許是和喬克待久了,她斷字的習慣和他相似:“還怪好看的。”
她臉上表情自然,就像熊孩子見了路過的螞蟻,總想上去踩一腳。
“我什麼時候能出去?這裡太無聊了。”
班卓笑了一聲,意有所指地說:“恐怕你出去後又會懷念這裡,出去了,就不是被關起來的事了。”
萊爾瞥他一眼:“我知道,殺人償命。”
“看來你也不笨。”
萊爾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大人說過會保護我的。”
班卓立時反應過來,問:“他承諾過你什麼?什麼時候?”
至少上一次提亞特跑過來興師問罪的時候,沒有給過明確的承諾。
“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她檢視了一圈自己的所有物,沒看到放電視節目的東西:“我的學習機也不能用嗎,前天正好學到基因了。”
“就是你眼睛那個基因組合。”
班卓糾正她:“是基因組合後變異。”
她聳聳肩,慢吞吞轉身,拿起那疊紙,開始順著喬克留下的折痕複原:“行吧。”
萊爾無意多聊。
她看起來就是一個精神散漫的小孩子,注意力很快就會被彆的事情轉移,以自我為中心。
班卓站在旁邊,打算再多看看。
她對折紙這事挺上心上頭,但實在沒什麼天賦,喬克拿來的紙上麵不能寫字,沒有步驟,導致她疊起來非常艱難。
常常折出個四不像,又或是搞到半路的時候失去耐性,突然煩躁起來把紙團成一團扔掉。
“錯了。”隔壁的碎嘴子一直看著她,見她又搞錯步驟,心焦地張嘴指點:“上一步是折一半,然後再往右疊。”
萊爾的耐心已經消耗殆儘。
她把手上的紙用力地捏在一起,砸在莫托腦袋上:“要你說?”
惱羞成怒後,她自暴自棄了一會兒,把東西都搬到莫托旁邊,問他:“你會?”
莫托把胸口拍得梆梆響:“絕對。”
然後兩個腦子看起來都不太行的人,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開始討論。
簡直就像八哥開會。
班卓聽了一會兒,揉著耳朵走了。
莫托家裡窮,父母去世之後就剩他一個人,背著巨額助學貸款,每天奔波在十四區打零工還債。
每天唯一的娛樂就是晚上回家看會電視。
上個世紀留下來的老舊電視,時不時會飄雪花,大部分的電視節目都是付費的,他隻能看些不要錢的少兒類益智節目。
每天晚上九點半之後,守在電視麵前的除了萊爾和喬克,還有莫托。
他確實有點東西,手上功夫靈巧,翻來折去幾下子,就折出隻胖胖的小笨鳥。
萊爾:怎麼回事,居然被隔壁這坨史萊姆比下去了。
她不甘示弱,用喬克送來的蠟筆,在鳥翅膀上用索蘭語寫下莫托的名字。
她字跡潦草,莫托辨認了一下,眼淚汪汪:“你居然寫我的名字,是要送給我的嗎?”
他不像萊爾,還有一個喬克做後勤保障,時時想著她,莫托到哪都是光棍一個,窮孩子過慣了苦日子。
萊爾:“……你說是就是吧,你也會索蘭語?”
“在上麵的時候,他們有讓我學。”莫托撓頭:“太難了,認識一些常用的和我自己的名字,但是不怎麼會寫。”
“行吧。”萊爾看他一眼,折紙也挺沒意思的,她抽出幾張紙,把蠟筆分給他一支:“我大發慈悲教教你,就當日行一善了。”
她高低也算初步摘掉文盲這頂帽子了,這會兒麵前蹲了個絕望的丈育,多少有點心癢癢。
“真、真的嗎?”莫托不可置信。
萊爾點頭,監獄生活是真的無聊,隔壁這隻八哥的嘴已經夠碎了,為了讓他安靜一點,她決定訓練鳥寫字。
屏幕裡兩隻八哥在寫字,可算是安靜了。
監視器後麵班卓開始檢查助理搜來的那些私人物品。
翻開萊爾的筆記本,裡麵寫滿了提亞特的名字,密密麻麻,沒有空隙,班卓猛地合上又打開。
好吵啊,真的好吵啊,他的眼睛被吵到了。
前十頁是通用語的提亞特,十頁之後是索蘭語的提亞特,後麵可能是寫字用具變多了,筆跡開始變粗,且顏色變得多姿多彩。
提亞特的名字後麵會跟著愛心,小草,太陽等圖案。
偶爾會出現喬克的名字,後麵往往會跟著一句點評:喬克搓澡好舒服啊,我永遠的搓澡工喬克!請一輩子跟我在一起!
班卓眼神嫌棄,視線從這些無意義的流水賬上麵迅速劃過,然後火速逃離。
堅持了十分鐘,他把本子丟到一邊,打開萊爾的學習機。
這次正常多了,裡麵就是一些少兒課件,從後麵的觀看時長來看,她對宇宙和各種星球很感興趣。
班卓無意間瞄到她的索蘭帝國曆史檢測,成績是C。
什麼啊,這家夥都沒有常識的嗎?他皺眉劃過,疲憊地打開那半箱子折紙。
每張紙上麵都寫了內容。
大部分都是對著提亞特無意義發瘋。
好喜歡。
超愛。
文森特快點去死。
班卓精疲力竭,隻覺得腦子裡被塞了一百隻八哥,重複播放循環她對提亞特的真情告白。
這種生物——班卓判定她和莫托是同一種族的生物,就在剛剛。
這種生物真的會主動殺人嗎。
“她隻是個孩子”和文森特那句“提亞特指使她還可信一點”,在班卓腦中循環播放。
他認命地繼續往下看,終於在一個小狗折紙裡看到點有用的信息:今天我多了一個秘密,我和提亞特大人要結婚了,我們要XX班卓來XX。
重要信息都被劃掉,用墨水在上麵胡亂塗抹一通,把紙透在燈光下,也看不清寫的什麼內容。
下一張是:提亞特大人說,要我在婚禮的時候XX班卓。
還是熟悉的胡亂塗抹,重要信息被遮蓋。
班卓把這些寫了有效內容的紙都排列在一起,發現她寫東西時語序顛倒,邏輯混亂,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偶爾甚至會出現幾個錯彆字。
是個初學者。
從貧民窟出來的人,這種文化水平倒也可以理解。
班卓轉了轉脖子,仰頭的時候看見泰利耶走進來,他也不知道抽了多少,帶著一身濃重的煙草味道。
此刻班卓思緒混亂,逼仄的監控室裡,充斥著的煙味如同信息素一樣,乾擾著他的判斷,他決定起身出去透透氣。
禁閉室裡,莫托正在奮筆疾書。
萊爾眼神亂轉,漫無目的,突然視線落在裙擺上,這身婚紗腰身掐得很緊,在陰暗的禁閉室讓人有些呼吸不暢。
她走到窗邊,拿起喬克送來的衣服,半跪在床上,手伸到背後,拉鏈順滑地一路向下。
正要把禮裙往下扒拉時,她突然想到自己的處境,扭頭往斜上方的監控望去。
那裡紅光閃爍,表示它正良好運行。
她長久地盯著攝像頭,好像透過塑料外殼和電子元件,看到了背後之人的那雙眼睛。
兩人的視線隔著空間交織在一起,一個麵無表情,一個滿是戒備。
泰利耶的眼瞳漆黑如夜,他拿出口袋裡的銀質打火機,把煙點燃後送入齒關,海綿率嘴上留下兩行齒痕。
他控製著攝像頭移向彆處,在繚繞的煙霧和煙草燃燒的那一豆煙火間門,看見她半片雪白的背。
他吐出一口氣,仰起頭,平靜地看向天花板上的吸頂燈,燈光中空氣中漂浮的煙霧好像又落了下來,打在他臉上,灼得他皮膚微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