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砂之海後, 班卓的睡眠不太安穩,這裡太乾燥了,喉嚨和鼻腔總有種癢癢的感覺。
他起得很早, 天剛蒙蒙亮就披著薄外套站在院子裡盯著花花草草出神。
昨天晚上的動靜很大,隨口問了下守衛, 很輕易就從對方那裡得到答案, 飛行器墜毀,沒有傷亡。
沙漠裡九、十點才天亮, 餐廳最早九點半才有飯,從這裡走過去差不多早餐也開始供應了。
他慢慢踱步過去。
班卓今天沒有另外點餐,隨手拿了碗麵條,香料味很重, 隻好起身再過去找喝的。
上次喝的那個果汁是限量的,台子上還剩下最後一杯, 正要伸手去拿卻被人搶了先, 一隻白皙瘦弱的手斜刺過來,從他麵前把杯子端走。
“好巧啊。”萊爾裹著披肩, 腳步飄忽地和他打招呼。
奇利走後她徹底睡不著了, 睜著眼睛熬到天亮, 她臉上掛著濃重的黑眼圈,另一隻手有氣無力地掩著唇打哈欠,眼尾不自覺沁出一點淚珠。
班卓看著她手上隨時有可能滑落的玻璃杯, 下意識幫她扶了一下:“小心。”
“這個真的不能給我嗎?”他不是非要爭這一口喝的的人, 但還是問了。
她很護食, 果然一改剛才漫不經心的態度,把杯子往懷裡一護:“不行。”
餐廳裡空桌子很多,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炫耀, 她拿了食物之後特意跟著班卓,在他對麵坐下,告訴他:“不準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喝哦。”
萊爾像隻勤勞的小蜜蜂穿行在餐廳裡,把大部分食物種類都拿了個遍,桌子上堆得滿滿當當,班卓的碗被擠得一半都懸空,無奈之下隻能端在手上。
“你吃得完嗎?”
“吃不完。”她理直氣壯:“不然你幫我吃掉好了,你們alpha不是都很能吃嗎?”
“我把這個分你一半。”她舉起那杯果汁喝了一半,舔舔唇意猶未儘地把剩下地送到班卓麵前。
“抱歉我不太習慣用彆人……”用過的餐具和杯子。
裡麵加了冰塊,看著杯璧上沁出的冰涼水珠,在她“真的嗎”的眼神中,班卓有些遲疑,她唇邊還有一圈水漬。
看著那半杯果汁的眼神也很渴望。
他喉結滾動,突然就覺得有些乾渴,僵持了一會兒後,在對方的手收回去之前,他可恥地心動了。
“就這一次。”他說。
“那不然呢?你還想有下次?我也不是每天都這樣浪費食物的。”她小聲嘟囔:“搞不好吃一頓少一頓,斷頭飯,可不得豐盛一點嗎……”
“什麼?”班卓不是特彆理解。
她沒有鬆手,示意他低頭,把杯口送到他嘴邊,班卓還來不及抬頭找到合適的角度,冰冰甜甜的果汁被她一股腦倒進他嘴裡。
吞咽的速度趕不上她倒的速度,班卓嗆了好幾口,淡金色的果汁從唇角溢出,順著下巴滴到桌麵上,把潔白的桌布沾濕。
“你!”
他咳得臉上通紅,喉嚨有些發痛,剛要發怒就看見萊爾把剩下的冰塊倒進嘴裡,嘎嘣嘎嘣地嚼著,試圖榨乾冰塊裡最後一點味道。
班卓話到嘴邊就成了:“真的這麼喜歡?”
“嗯哼。”她不知道又看到了什麼,突然起身,猛地靠近他,手指在他下巴上擦過,最後一滴果汁黏在她指腹上。
她吮著指腹上最後一點甜味,含混不清地說:“我最喜歡這個了,可惜每周限量供應,看你人還不錯才分你一半。”
“真的?”班卓狐疑。
他是個多疑且好奇心很重的人,本該繼續追問她剛才說的斷頭飯是什麼意思,但是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也有可能是被她手上的溫度燙到了。
熱意順著毛孔鑽進腦子裡,讓他有點沸騰,昏蕩蕩的忘記了詢問。
他坐下來,開始機械性的用餐,萊爾胃口不大,每樣東西都隻嘗一點,剩下的都進了班卓的肚子裡。
班卓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坐在這裡,像個隻會張嘴的垃圾桶,腦子放空的時候讓他有一種久違的平靜感覺。
防護罩裡沒有風,一切都那麼平靜,像之前在帝庭度過的每一個平靜清晨。
就是他實在吃不下了。
班卓視線往下移,好在盤子裡麵的東西已經吃得七七八八,他微微垂眼,目光往下落,突然凝住了。
萊爾的腳邊有幾隻螞蟻,正扒著她鞋邊,奮力往上爬。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周圍的環境,機器人一直在清潔,餐廳的地麵亮得可以當鏡子照,更彆提蟲蟻。
她鞋麵上還沾了些銀灰色粉塵,側邊有些細微的擦痕。
“你昨晚沒睡嗎?看起來很累的樣子。”班卓問。
提起這個,萊爾下意識打了個哈欠,尾音拖得長長地:“昨天晚上那麼大動靜你沒聽到嗎?我和莫托開飛行器撞了。”
“無緣無故去動飛行器?”
她回答得很含糊,一語帶過:“我們想看月亮。”
這又是真話。
“那他人呢?”
“被提亞特看管起來了吧,應該。”她老老實實地回答。
“怎麼不關你?”班卓繼續問。
“我和大人是什麼關係,莫托又不是我。”她先是得意洋洋,而後又突然沉默,看向班卓的眼神十分複雜。
他又在裡麵看到了熟悉的掙紮,之前她讓他們去安保倉庫看看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為了大人我可是連死都不畏懼,眼睛都不帶眨的哦。”隻是瞬間,她又恢複了那副沒心沒肺,讓人牙根癢癢的樣子。
班卓卻總覺得她意有所指。
“昨天晚上還發生了什麼嗎?”
“應該發生什麼嗎?”她拿叉子的手抖了一下,又很快恢複正常。
“沒什麼。”班卓擦嘴,然後拿起餐巾紙在她身旁蹲下,指著她的腳:“有螞蟻。”
話音剛落,他看見萊爾身上立馬起了一大片雞皮疙瘩,看樣子她很討厭蟲蟻,班卓把螞蟻拈到一邊,默不作聲地抬起她的腳。
她鞋底有一片暗紅色的泥狀物,陷在鞋底的凹陷處,那些顆粒像是肉泥,班卓用紙把東西擦乾淨,若無其事地在她的視覺盲區,把紙放進口袋裡。
“我還有事要忙,慢用。”
“等等。”萊爾叫住他,咬著唇很糾結的樣子:“您今天忙嗎,我能不能跟著您?”
“什麼?”
他的反問讓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消失殆儘,她坐回去,說:“算了,當我沒說。”
“今天不行,你怎麼不跟著提亞特?你不是他的狗嗎?”
萊爾看著他,熊孩子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種不符合她年齡的深沉與絕望,她嘴唇顫抖:“算了。”
之前她都是笑著應和,甚至能當場汪兩聲,但是現在不太對勁。
班卓為自己剛才的話感到懊惱:“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是不是碰到什麼難事了?”
萊爾搖頭,打定主意不再開口。
從班卓的角度看萊爾,她坐在那裡,眼睫顫動,像一隻翅膀顫動的蝶。
蝴蝶翅膀卷起的這點微風,好像吹到了班卓的心裡,他盯著她看了幾秒,沉聲說:“那好吧,你得聽話。”
他說:“像跟著提亞特那樣。”
萊爾臉上終於露出點笑顏色:“我保證。”
兩人走出餐廳的時候,默契地抬頭看了看天色,還是很暗,沒有要出太陽的意思,天上烏雲層層,很少見的是個陰天。
提亞特有些心神不寧,萊爾今天沒到他跟前來報道。
可能是昨天晚上闖了禍,怕他懲罰,乾脆躲著不露麵。
喬克被派出去執行公務,文森特也不在,房間裡靜得可怕,和泰利耶他們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他穿上外套,一絲不苟地,衣領上的扣子勒住他的喉嚨,讓人有些氣悶。
這種悶在看到班卓身後跟著的人時,變得更加洶湧。
是因為做錯了事心虛嗎?
一路沉默,眼看就要到安保基地了,誰都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刻意落後半步,偏頭看她:“你先回去吧。”
萊爾眼神躲閃,不敢看他。
這讓提亞特感到不舒服,他提高音量:“我說,你先回去。”
他聲音裡帶著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怒氣,萊爾向後躲,被提亞特捏住肩膀,他的力氣萊爾根本無法掙脫。
班卓上前把他們倆隔開:“你弄痛她了,她還背著罪名,昨天又和莫托鬨出那樣的事端,我想我有理由將她看管起來。”
這個理由很合理。
“怎麼?巡查也要帶著她,你要二十四小時都帶著這個掛件嗎?”提亞特為他們倆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的聯係感到憤怒,冷冷地說:“隨便你。”
“安保基地閒人免進,如果你在裡麵有異動,我會隨時擊斃你。”他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火氣,對萊爾的態度讓班卓頻頻皺眉。
他把萊爾拽到自己身旁,發現她正在發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彆怕。”
萊爾沒說話。
提亞特冷冰冰地從兩人身旁擦過:“我的狗,不勞你費心。”
泰利耶無意摻和進他們的爭端,隻說了句:“注意素養。”
“嗬。”提亞特冷笑,班卓就是這樣,乾什麼都要橫插一腳,他的寵物,還輪不到彆人來護。
一行人無言地走進安保基地。
一切都很正常,安防很到位,按程序辦事井井有條,這裡的所有東西都帶著很重的提亞特的風格。
班卓把好的地方都記下來,偶爾走神注意到提亞特和萊爾之間彌漫著的奇怪氣氛,總覺得漏了點什麼。
他腕間的光腦亮了,是助理發來的消息。
出於一貫的謹慎與刻在骨子裡的疑心,那團紙被交到助理手上,讓他拿去做基因檢測。
班卓點了接收,打算稍後再查看,等到都參觀得差不多了,他終於把目的擺上台麵:“武器庫呢?我們去看看就差不多可以走了。”
他笑著對提亞特說:“之前你不是說想增加種類和儲備?正好看看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這邊。”提亞特在前麵引路。
進去後看著牆上堆得滿滿當當的槍械,還有一些軍部武器目錄之外的非製式武器,提亞特突然想起這裡還有一批沒來得及申報的/軍/火。
“這些是之前在城外繳獲的,最近比較忙,報告一直沒提交。”他簡單地解釋了一下,私藏軍/火的問題可大可小,尤其是這樣一位很難受到帝國管控的軍官。
班卓正捏著一把基因槍查看把玩,他把槍口對著提亞特,擺出準備射擊的姿勢,隨口說道:“理解理解,都是兄弟,你的人品我們還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