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的事好多啊。
這念頭來得有些突然, 突然到他從夢中驚醒,床頭的夜燈瑩瑩亮著,透過床柱, 光影在他臉上交錯。
“要抓緊時間。”他喃喃道。
“是啊。”溫頓推開堆在肚子上的被子,茫然地自問自答。
他捂著右邊肋骨,踉踉蹌蹌地從床上下來, 房間智能感應到他的動作, 屋子裡燈光亮起,由弱漸強,他伸手在眼前擋了一下,走到鏡子前把睡裙拉起。
手指停在藏著基因藥劑的地方,沒用什麼力,就陷了進去。
那裡本該有合金骨頭支撐,現在隻剩凹痕,皮膚也軟趴趴的, 沒有傷口, 就是憑空消失。
“真是荒謬。”
在他頭頂鋪散開來的燈光從門縫泄露出去, 他需要保證每天至少八個小時的深度睡眠, 異常的照明情況,驚動了門外值夜班的研究人員和守衛。
外麵刷權限開他房間門的聲音,將溫頓拉回現實。
負責他平時使用的藥劑研發的,和監測他身體狀況的, 醫生和研究員會在夜間輪崗。
他們走進來,關掉燈光, 低聲說:“您必須在十分鐘內再次入睡。”
“滾出去。”裙擺放下,重新蓋上腳麵,他頭也不回。
碎片式的夢境、丟失的基因藥劑, 以及夢裡看不清麵孔的女人,讓溫頓暴躁不已。
“您必須在十分鐘內再次入睡,現在還剩九分鐘。”
溫頓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
床頭儀器上的指示燈紅光閃爍,微弱的像螢火蟲在顫動,在他瞳孔中晃動。
“那就沒辦法了。”他拉開抽屜,裡麵排列著各種各樣的基因武器。
因為一些不太好的回憶,溫頓很少動這些研究員。
但他心裡現在充滿一種野望和怒氣,夢裡那些碎片像搖晃的鏡頭,裡麵正快速閃過一些畫麵。
他沒有選擇消音槍,而是選了微型手炮。
門邊站著與他對峙的幾個人,從前也被他拿武器指著過,並不當回事。
但這一次,眨眼間斷肢就落了一地。
慘叫聲和警報聲同時響起,房間裡的燈光終於又亮了起來。
他扣下手炮扳機的時候,離他們很近,蓬開的血霧和血肉被撕開的碎屑灑在他臉上,他終於如釋重負。
溫熱的。
黏濕的。
不管幾次,都讓人覺得神清氣爽的。
血濺出來的畫麵和夢裡的場景重疊,他明明站在燈光下,臉上看起來卻光影斑駁。
外麵亂成一片,溫頓卻快樂到哼起了歌。
莫托站在門邊的角落,捂著唇不敢發出聲音,他不自覺咽口水,溫頓站在門邊,黑長的影子探出來。
他想等他走,或者等護衛和醫生過來了,再出來。
血霧噴到天花板的燈上,照下來的光也斑斑駁駁的,投到溫頓的影子上,像劃開無數隻眼睛。
黑影跟著主人的腳步一起移動,扭曲地延長,往莫托的方向過來,在他的恐懼即將達到頂點的時候。
隔著一層門板停住了。
溫頓抬腿踩在他的影子上,半邊身體從門後探出來:“是你這隻臭蟲啊,大半夜不睡覺,跑到我這裡來乾什麼?”
他早就發現莫托了。
拽著裙擺擦拭手炮,他漫不經心地玩弄著他的懼意。
一旦鬆懈,害怕和疲倦就從麵皮下鑽了出來,對方的武器抵著他的下巴:“說。”
他再一次為自己的衝動行為後悔。
“我做了一個夢。”他說:“夢裡您遇到危險。”
他沒說溫頓是直接被殺了,看不真切的夢纏著他,從早到晚,注意力根本無法集中。
神思恍惚的時候,不知不覺就到了這裡。
“哦,是嗎。”溫頓的食指在扳機附近徘徊:“我倒是做了個跟你截然相反的夢。”
死的是眼前這個劣等alpha,又或者是生不如死。
alpha的血好熱,那些沒散掉的熱量在冰冷的金屬牆麵上結成霧氣。
手炮的炮筒抵著他,莫托的臉頰靠在牆壁上,漫長的沉默中,隻聽得到他牙關打顫的聲音。
“這張倒胃口的臉……”炮筒摩擦著他的皮膚,溫頓沉思著,這種平庸之人,是怎麼得到她的青睞的?
但是等等,她又是誰?
他晃晃腦袋,聲調起伏:“彆怕,我不殺你。”
莫托的看著他混亂而癲狂的表情,冷汗從額角滑落。
總覺得他發生了什麼變化,以前他雖然跋扈,喜怒不定,最多就是偶爾殺個人。
不會像現在這樣,表現出這麼強的攻擊性和惡劣殺意。
他這副鵪鶉似的樣子,讓溫頓有種說不出來的氣悶,手炮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對方臉上,在顴骨上留下/淤/青。
莫托抱著腦袋不敢說話,兩隻眼睛裡的情緒清澈簡單,想躲,但是不敢。
警報聲開始尖嘯的時候,護衛和醫生終於來了,莫托捂著腦袋躲到為首的人身後:“貝利亞醫生。”
那是個身材頎長的瘦削女性beta,看起來很精乾,一雙銳利的眼藏在銀邊眼鏡下麵。
她已經有了些年紀,但行動迅速。
把莫托護在身後,讓人帶他去另外的房間處理傷口,然後伸手去奪溫頓的武器。
他躲了一下,手一鬆,東西直接掉在地上。
溫頓雙手舉高,做出個投降的手勢,臉上表情卻充滿挑釁。
“深呼吸,平靜。”她留一部分人在這裡收拾殘局,拽著溫頓到對麵的房間,見他情緒依然亢奮,忍不住說道:“你就不能像個人樣?”
“你今天把研究員殺了,研究院那群人明天就會找各種借口讓你去做檢查。”她冷著臉:“你這是在增加我的工作量。”
她拿了管鎮定劑,直接紮在他頸側。
溫頓沸騰的大腦逐漸平靜下來,但神經依然緊繃。
“有人樣,首先得是個人。”他呼哧呼哧地喘氣:“你覺得我算個人嗎。”
“這裡人人都拿著我房間的權限,想進就進。”他現在很生氣,但是因為鎮定劑,臉上很平靜:“那些賤種,我殺了就殺了,國王那個老東西難道會因為幾個垃圾的死,降罪給我?”
“彆逗了。”他說:“那老東西正和泰利耶鬨得不可開交,死幾個人算得上什麼。”
貝利亞強調他的身份:“你是這裡最珍貴的研究材料。”
“當然你可以繼續殺。”她說:“等到這些好控製的軟蛋都被你殺乾淨之後,再填一批摸不清底細的新人上來,發現你的秘密,我們一起去死嗎。”
她又給溫頓紮了一針。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痙攣著,神經裡最後一絲燥熱都被藥劑按熄。
“明天研究院那邊的檢查,你最好配合一點。”貝利亞醫生從不虐打他,或者吼罵他。
對一個情緒總是失控的人來說,這麼做沒有意義,她隨身攜帶各種藥劑,又快又準地紮在他身上。
徹底冷靜下來之後,溫頓拉著她的手搖晃,親昵地說:“貝利亞阿姨,給我點藥吧。”
“不行。”小瘋子有求於人的時候,就會表現得很正常且乖。
這種偽裝拙劣又淺顯,堅持不了幾句話就凶相畢露:“你也不想我拿著熱武器到處惹麻煩吧。”
貝利亞觀察他。
作為他的保護人,幫他遮掩真實身份到今天的功臣,她是他在帝庭裡唯一信得過的人,也是長輩。
溫頓在她眼皮子地下長大,貝利亞了解他。
他惡毒任性,在這種小心翼翼的非正常生活中快被逼瘋,每天都在崩潰的邊緣,經常性情緒暴走。
懦弱是他的底色。
今晚,這種懦弱好像在迅速褪去。
“發生了什麼?”平時打針時他絕對不會這麼平靜。
即使情緒已經平複,為了發泄永遠也燒不完的怒火,他會冷著臉摔東西。
“我又不是拿來自己用。”他麵無表情地撒嬌:“你給我點能對付alpha的藥。”
“看見他們我就惡心想吐。”他說:“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爬上來了。”
他用一種貝利亞都不甚熟悉的語調,平淡地說:“我從沒這麼清醒過,我現在好興奮,如果你不想每次都去研究院撈我的話,就給我吧。”
“我長大了,學會偽裝了,在暗地裡行事,你也應該開心才對。”
他以前就是個摔炮,不用點都能自己炸。
現在套了層殼子,不能算壞事。
“再說。”她沒有輕易鬆口:“莫托是個好孩子,你不能這樣隨便對待他。”
貝利亞低聲說:“提亞特是個精明的人,跟他在一起沒有好處,你得認清楚自己的處境。”
溫頓冷笑:“誰都一樣,老東西催得那麼緊,我到哪去給他搞一個沒有基因病的孩子?”
“繼續騙?”他說:“不了吧,沒人想過這種日子,我的孩子也不想。”
他的孩子必定會在一個和平幸福的生活環境中長大。
“鎮定劑也給我一點吧,我保證不會濫用。”他說:“保持平靜有助於我思考。”
……
繁複的準備工作不止這一件,在去參加婚禮之前,要做的還有很多。
他再一次想,時間真緊迫啊。
他把睡覺排除在外,總算在上飛行器之前把自己武裝到牙齒。
溫頓把目光投到莫托身上,他臉上的傷已經好了,這個廢物這幾天不太對勁,躲躲閃閃的。
他向他勾勾手:“你過來。”
混亂的夢境在逐漸清晰,雜亂無章的點正在連成線,溫頓仍不知道夢裡那個奇怪的女人是誰,但模模糊糊的有些猜測。
他戴著耳機,和提亞特的通話被截下來反複播放,裡麵偶然出現的那道女聲,和夢裡那個看不清臉的女人聲線相似。
這一次他不是毫無準備,赤手空拳的來的。
不管她是誰,既然像,那就先送上一份見麵禮再說。
自卑膽怯的小老鼠被他炸得不成人樣。
溫頓讓侍從給前未婚夫發射求救信號。
*
萊爾沒有猶豫太久,感情和命,當然是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