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個環境之後, 她一直在看外麵的景色,背對著珀斯保持沉默。
整個房間被大麵積的藍色填充著,萊爾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現,反倒是他, 在她順手把房間的燈關上後, 開始覺得不舒服。
燈光熄滅後, 房間裡的模式自動跳到夜晚,本就深沉的藍色被墨色侵蝕,她前麵落地窗的光照不進來,像幅扁平的畫框一樣嵌在那裡。
空間被割裂,珀斯感覺自己正置身深海, 畫框所在之地就是光源和出口所在。
他莫名感到恐慌, 恐懼感襲來, 後背被汗水打濕,他緩慢地側身往房間門口一動,像隻腿腳不便的螃蟹, 有些滑稽。
萊爾偏頭看他。
她半張臉隱在黑暗中,半張臉被籠罩在日光下, 像團不甚清晰的影子。
珀斯看見她眯著眼睛,正往他剛才站著的地方看, 好像在找他。
他突然反應過來,既然她也是自然人,在這種陰暗的環境下, 她是看不見他的。
珀斯鬆了口氣, 移動到門邊,手按上冰冷的門把手。
他抗拒看她,但是那裡是唯一的光源, 這種猶如置身深海的感覺太怪了,他必須有個能轉移注意力的參照物才行。
就像她是海麵上的太陽,他想獲救,隻能盯著她看,以獲得一點繼續往外走的力量。
但她看不見,在珀斯就像海裡微小的浮遊生物,在她眼中不起波瀾。
他深吸一口氣:“我去準備一下,晚點再過來。”
珀斯手上那遝病例被他捏到發皺,萊爾聳了聳肩,不甚關心地衝著黑暗中揮手,然後轉頭,繼續看向對麵。
腕上光腦輕震,她低頭查看。
貝利亞:[這是她們倆的排班表,這周的一三五都是晚班。]
[你想好怎麼脫身了嗎。]
萊爾漫不經心地回複:[有點思路,還需要一點點時間。]
那邊隔了很久才發來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有大麻煩了,班卓從砂之海事件全身而退,是因為他向內閣那幫人妥協了。]
[繁衍計劃將被全麵叫停,中央實驗室和這個計劃相關的資料和數據,會在兩天後被封存。]
萊爾:[聽起來對我有利。]
貝利亞的長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她很抗拒和萊爾直接交流。
文字表述太慢,想了又想,她還是撥通了萊爾的通訊號。
“首先,這事對你非常不利,資料封存前會被全部都篩一遍,沒用的直接銷毀,有價值的留下,算是曾經花費那麼多代價的證明。”
她語速很快,沒有一句廢話:“砂之海傳上來的資料,係統還沒審閱,一旦開始人為乾涉,就表示你的可用時間從一個月縮短到了四十八小時。”
從事出到現在,差不多過了兩個月,離三月之期還有時間,但現在被強行縮短。
“你和我說這個的目的是?”萊爾問道。
“你……能不能來看看溫頓。”她稍顯猶豫:“和莫托的訂婚提前了,婚禮也會秘密舉行,他現在精神狀態很不穩定。”
“不。”萊爾斷然拒絕,她沒有這種義務,語氣古怪:“我印象中,你好像不是會為了孩子的精神狀態就開口求人的性格。”
貝利亞爽快地承認了:“有一些狀況,需要他在儀式上保持鎮定,確保儀式開始前,他不會惹出麻煩。”
連這位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都無法控製,不難想象溫頓的精神狀態得差成什麼樣了。
“我告訴他們你死了。”貝利亞說。
“那不是挺好。”她隨口說:“怎麼,新計劃和泰利耶有關?”
“是。”貝利亞不得不承認她很敏銳,說:“你有興趣?”
還沒等到萊爾的回答,她就繼續往下說,被萊爾直接打斷:“對你們的計劃沒有興趣,也不好奇。”
萊爾說:“一般情況下,壞消息和好消息總是同時出現,那麼那個好的呢,是什麼。”
貝利亞愣了一下,突然有點後悔自己什麼都沒了解就直接得罪了她,和萊爾站在對立麵。
她收拾了下複雜的情緒,說:“好消息是這事項依舊由班卓主持,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他爭取到了這個權限。”
萊爾嗤笑:“這種程度,也能算是好消息?”
“我還沒說完。”貝利亞有些無奈:“他身體出問題入院了,這事可能會被延後,說不定你能支配的時間會更長。”
她沒忘記把班卓和萊爾現在是病友的事情告訴對方:“你們倆現在在同一家醫院。”
“條件?”萊爾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淡聲說:“利益至上,無利不起早的貝利亞博士,主動來告訴我這些消息,總不能是因為欣賞我吧。”
貝利亞噎了一下,她對她除了痛恨,還真的有些欣賞之情。
“他們都很在乎你。”她調整好心態,對萊爾說:“靠近過你的每一個人。”
她們離開索蘭帝國的計劃也正在推進,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迫在眉睫。
“泰利耶一直在找你。”貝利亞說:“沒人相信你真的死在砂之海了。”
萊爾搞到了錢、身份,還有一些貝利亞無法消化的武器,這次行動中,對方也為她提供了不少便利。
貝利亞也成功拿到了完整的坐標,她們之間的交易已經結束了。
“一個新的交易。”貝利亞說:“對你來說很簡單,不費什麼力氣。”
“中央實驗室不比砂之海,沒有我們的配合,你脫身很困難。”她聽了一下,喝了口水,繼續說:“不管成不成功,你現在這個身份都會暴露。”
“嗯哼。”萊爾示意她往下說。
“我們還有一些東西是帶不走的,可以留給你。”她聲音淡淡的:“人脈、房產,離開前我會再幫你準備一個身份。”
和亡命之徒不管不顧最後的瘋狂不一樣,貝利亞的目的沒有達到,她身後拖著那麼多人,越是到收尾階段,越要小心不能露出馬腳。
直接放棄是最便捷的。
轉給她的話,中間又要走很多程序,貝利亞也要小心收尾。
萊爾興致缺缺,從手邊的水杯裡沾了點水,在麵前的玻璃上畫了一個圈,指尖在裡麵塗塗抹抹,把牢記在心裡的家鄉地圖畫了出來。
水一直在順著玻璃往下滴,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樣,小小的星球亂七八糟的,暈得不成樣子。
“沒有興趣。”她說。
“你可以再考慮考慮……”貝利亞呼吸一窒,腦子飛速想著備用計劃。
“我是說,你說的那些對我已經沒有什麼吸引力了。”萊爾托著腮,她已經有花不完的錢,她輕聲說:“想讓我做什麼?”
“就當是我送你們的回鄉禮物了。”她捏著衣袖把玻璃上的圖案擦乾淨,語氣平淡:“雖然你這種渣滓也能回老家,讓我有點不爽。”
貝利亞不可置信:“什麼?”
“其他的東西我不要,但是身份,你得給我多搞兩個。”這些人走了之後,她就真是這裡唯一的異類了,有備無患。
“你確定自己現在腦子清醒?”貝利亞問。
萊爾陰陽怪氣:“畢竟你和溫頓也給我帶來過不少樂子嘛。”
在一片寂靜中,她繼續嘲諷:“誰讓我是真正的高尚之人呢。”
貝利亞太陽穴狂跳,想起在砂之海她被自己威脅時,也是這句話。
她忍了又忍,沒忍住罵了句臟話,扔了句再聯係,就把通訊掐斷。
這通電話打的時間不短,夠她從辦公室走到溫頓的房間了,兩扇沉重的仿木紋金屬大門推開,耳朵裡被溫頓嘶啞的叫聲塞滿。
他上身/赤/裸,穿著平角褲躺在床上,床褥蓬鬆柔軟,他深深地陷在裡麵,貝利亞在床邊坐下。
溫頓偏頭,從她的視角望過去,他大半麵容都被高高的軟枕遮住,隻能看見他小巧的鼻尖。
短短幾天,他瘦得沒有人樣,胸腔兩邊肋骨清晰可見。
雪白的床單上血跡斑斑,他兩條手臂上到處都是微凸的銀白色傷痕,雪堆一樣聳在旁邊的被子破了幾個大洞,上麵橫著把餐刀,裡麵的鵝絨飄得到處都是,落在地上像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看見貝利亞,他厭煩地把頭扭回去,閉上眼睛。
貝利亞怒火上湧,感覺胸口滾著岩漿:“你這副樣子做給誰看,你以為逃避有用嗎。”
莫托站在一旁,把他手臂往床邊的儀器裡麵塞,剛剛還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幾天後和他手臂上其他的傷口一樣,最終隻留下一道銀白色細線一樣的淺痕。
“輸營養劑或者興奮類藥物也好,兩天後你必須沒有狀態完美的出現在儀式上。”
溫頓沒說話,他皺著眉,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像搖搖欲墜的蝴蝶。
“他現在這個狀況,注射藥劑對身體損傷有些大。”莫托猶豫再三,還是開口了:“以他現在的精神,儀式上的狀態根本就無法保證。”
貝利亞知道他在想什麼:“怎麼,你也想拖延時間?”
她扯了扯唇,臉上沒什麼表情:“這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在這個國家,國王的意誌代表一切。”
貝利亞看似平靜,實則眼睛裡藏著慍怒。
從砂之海回來後,溫頓就一直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睜開雙眼第一句話是“萊爾在哪。”
被告知對方已經死亡後,他更是像瘋了一樣。
溫頓不信,但是他被困在帝庭裡麵,就是隻羽翼被剪了的鳥,什麼也做不到,隻能通過新聞了解到自己昏睡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發了瘋一樣,要出去找萊爾。
最開始,他還能和貝利亞好好溝通,甚至懇求對方,他知道她們倆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
貝利亞繼續用謊言穩住他。
很快他就開始精神恍惚,開始以自殘的方式來逼貝利亞妥協,順便借此來發泄壓力,舒緩緊繃的精神狀態。
“你還打算在這裡躺多久。”她看著形銷骨立的溫頓,心裡覺得煩躁。
在下麵鬨出了那麼大的動靜,牽連了那麼多人,從踏上飛行器的瞬間,貝利亞就知道機會來了。
她每天都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