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 劉越覺得這話也不對。
黑馬不乏有靈駿英武的,能載人,還能上沙場。他仰起圓臉蛋, 灰黑色的眼睛眨啊眨,對於劉邦來說是天上下紅雨的乖巧:“換成牛好了, 父皇。”
不傷害漂亮的馬, 誓完還能燒肉吃!
梁王殿下的奶音傳來, 空氣靜默了很久很久。
這居然還能換??
太子眼底浮現擔憂, 功臣們偷偷覷著皇帝的麵色, 心裡頭糾結起來, 如果陛下叱罵梁王, 他們是求情呢還是求情呢。
劉邦也沉默了。
熟悉的青色爬上臉, 他覺得他不該問。
又有一股欣慰混合著上湧, 裡頭這麼多人,臭小子依舊敢開口,敢氣人, 實在是天不怕地不怕,像他!
在赴京諸侯王的目瞪口呆下, 皇帝嗬嗬一笑, 還真依了小兒子:“那就換牛。”
……
眼看著吉時來臨,奉常衙門的人火急火燎牽來了一頭黑牛,正是上林苑養殖的儲備糧。
劉越分得了一小碗牛血,學著太子哥哥的動作,用胖手抹在嘴巴上,代表盟約的完成。劉邦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兄弟子侄, 還有隨他打天下的功臣們, 同他們一起立誓, 簡而言之三句話——
非劉氏不得為王,非軍功不得封侯,否則天下共擊之!
立完誓,叫諸王與功臣回府邸等候,他像是被抽乾了力氣,砰一下躺回榻上,開始處理盧綰那賊子叛逃的糟心事。
一條條詔令吩咐下去,劉邦自覺思慮周全,不會給兒子留下什麼隱患了,頭一歪,昏睡了過去。
第二天,他掙紮著醒來,歎息地同周圍道:“朕有預感,我活不過今天了。叫皇後,太子與諸位卿家過來,朕有後事叮囑他們。”
近侍哭著去請,不多時,床前圍了烏壓壓的一片人。
蕭何周昌皆是紅了眼眶,呂雉麵色悲戚,淚水如串珠般滑落。劉邦挨個叮囑了一圈,最後叮囑劉盈:“父皇……已寫好傳位詔書,把江山托給你了。若有遇事不決,問母後,問丞相,一定要對百姓寬仁,對農民憐愛,薄辦朕的喪禮。牢記匈奴之恥,讓國家休養生息……”
說著聲音漸弱,閉上了眼。
劉盈已是泣不成聲,眾人跪地哀哭:“陛下!”
哭聲四起,即將蔓延到整個長樂宮的時候,太醫令伸手探了探鼻息,顫顫地說:“陛……陛下沒崩,隻是太累了,睡過去了……”
眾人:“……”
第三天,劉邦又掙紮著醒來,覺得自己大限將至,氣若遊絲地叫皇後、太子與諸位卿家過來。
“朕要死了,給朕挑個好聽點的尊、尊號。”
說著再也沒了動靜,慢慢的,打起了震天響的呼嚕。
眾人:“…………”
第四天,劉邦再詔他們前去,這回多加了一個梁王。
悲痛的情緒都哭完了,隻能靠生薑刺激,劉越左看看右看看,覺得母後送給他的生薑布片不夠用,重重一掐自己的肚皮,霎時再也忍不住,滾下一滴澄澈的眼淚。
劉邦慈愛地看著幼子,接連道了三聲好:“朕去了!”
眾人安靜如雞。
果不其然,劉邦向後一仰,睡得十分香甜。
如此持續了十天,大漢十二年四月末,劉邦紅光滿麵地醒來,隻覺往日的沉屙儘去,能一拳打死一頭牛。
繼而聽聞一道密報,由他安插在滎陽的親信快馬送來,說舞陽侯大將軍樊噲喝醉了酒,抒發了幾句牢騷之言——“要是陛下不在,我定領兵馬進京,先把戚夫人殺了,再去趙地取趙王的人頭!”
劉邦大怒,眼珠子都瞪出了血絲,呼哧呼哧喘著氣,片刻吩咐左右:“讓周勃陳平來見我。要是讓皇後知道,你們的命就都彆要了。”
曲逆侯和絳侯匆匆進宮,對視一眼,意識到了些許不對勁。
陛下怎麼就召見了他們兩個人?
他們把浸滿薑汁的布片塞進懷裡,繼而拜在劉邦的床前。
劉邦沉沉道:“舞陽侯大將軍犯上謀反!朕給你們便宜行事之權,拿好符節,連夜去往滎陽軍營,取他的人頭,再回長安複命。”
陳平驀然抬起頭,周勃懷疑自己聽錯了,張口結舌半晌:“陛下……”
“朕還沒死呢!你們焉敢不聽從?!”劉邦指著床頭的斬白蛇劍,“就算朕死了,此劍如朕親臨!退下吧,今晚就出發。”
不多時,陳平周勃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宮,望向滎陽的方向,又回望巍峨高聳的永壽殿。
周勃悶聲問:“我們走?”
陳平頷首:“我們走。”
……
翌日,劉邦依舊精神抖擻,麵色越發紅潤,仿佛忘卻了昨日吩咐周勃陳平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