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人們的正常認知裡, 私兵的戰鬥力如何也比不過中央朝廷,否則故淮南王英布怎麼會敗給先帝?
雲中郡守小心地收好詔書,情緒從高昂變得低沉, 但到底是位心性堅毅,領過兵打過仗的一郡頂梁柱,麵上絲毫沒有叫人窺見端倪。
他打發人去請梁王殿下。
劉越蹲在城牆根內的傷兵營,正指揮醫者進行包紮。
他隻在第一天穿上了諸侯王的服飾, 而今短打窄袖,蹲姿隨意, 除了過分俊秀的臉蛋,完全是個入鄉隨俗的小孩, 醫者們卻不敢不把他稚嫩的聲音當回事。
醫者有的是民間大夫, 有的是官署太醫, 他們長期為人治病,更能看出新包紮術的價值,縮短了包紮時間不說,還能讓傷者舒服許多。
越是練習, 他們越感到驚異, 震撼。
要知道醫者雖不是賤業,自古以來,卻一直處在鄙視鏈上。有句話叫巫醫不分家, 與巫扯上關係的, 大多不是什麼好人,這個觀念已經深入人心。除非你名揚天下, 達到妙手回春的境界,才會被萬人敬重,被貴客奉為上座。
但名揚天下的又有幾人?處在鄙視鏈上的雲中郡醫者早就處之淡然, 偏偏梁王對待他們不一樣,不擺架子,相處隨意,讓他們感動萬分的同時怪不習慣的……
更讓他們不解的是,身份最為貴重,還年幼至此的諸侯王,是如何做到麵對斷胳膊斷腿而不色變,視之若尋常的??
戰後的傷兵總是難以入目,連見慣生死的他們,有時都不忍去看,梁王非但安之若素,還能把包紮包出花來!
還有劉越要求的用沸水消毒,等布帛不夠了,他改日就拉來幾大車……
震撼著震撼著也就麻木了,醫者們心想,果然是劉氏子孫,非常人也。
傷兵營不僅僅躺著受傷的士卒,還有武川縣以北遭災的百姓。這也是郡守的要求,非到絕望時刻,他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軍民。
劉越蹲在地上,思考末世常用的止血技術與醫療器械的時候,周圍的軍民動作一致,默默地看著他。
一個吊著手臂的黝黑漢子嗓音嘶啞,對照顧他的幼童道:“三娃,你去給殿下端杯水……”
幼童聽話地去了,不一會兒,搖搖晃晃捧著一個泥瓦罐,走到劉越身邊。
他不敢離得太近,伸出手,膽怯地開口:“殿下喝水。”
泥瓦罐盛著的水略微渾濁,摸去卻是熱的。劉越對上幼童黃瘦的臉頰,清澈的視線,頓了頓,露出一個甜甜的笑,然後一口飲儘。
他從兜裡拿出一顆飴糖,塞進幼童手心:“吃,很甜。”
幼童愣愣地看他,望了望手心,眼眸越來越亮。
這麼一來,其餘軍民蠢蠢欲動,那熱烈的視線瞧得劉越頭皮一緊,權衡利弊,飛速躲了出去。
恰好遇上雲中郡守派來的人:“梁王殿下!梁公請您前往議事廳,二位君侯也在。”
巧合的是雲中郡守也姓梁,說不定五百年前與劉越的梁國是本家。劉越拍拍衣袖跟上去,等到了議事廳,就聽郡守和麾下武將討論該如何阻止劫掠、縮減損失,他們對一旁的留侯曲逆侯極為尊敬,時不時過問二位的意見。
援兵未至的時候,要想士卒發揮最大效用,最好認同一個指揮,劉越想了想,道:“待長樂衛隊探敵完畢,歸來後就與郡兵一塊,麻煩郡守指揮了。”
等韓師傅彭師傅神兵天降,再麻煩他們不遲!
陳平微微點頭。
陳平剛還和張良嘀咕,不知道學生的醫療水平是哪裡學來的,還逐漸生出了擔憂,生怕劉越棄業從醫,如今一瞧,放心了。
他往虛空望去,似要看到“東胡”紮營的遠方,果然,戰爭是最好的成長啊。
隻要再等等,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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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單於使團尚未離開,白羊王與樓煩王不管是顧及使臣,還是顧及對冒頓單於的尊敬,都無法親自領兵南下。
但南下的決心豈會輕易變更,最後商議白羊部落、樓煩部落各出騎兵一千,由兩位大當戶分領,王以下的左都尉統領,下轄五位骨都侯;大小貴族一共八名,由此可見兩大部落的重視。
他們商議分兵再彙合,至於奴隸等戰利品,回部落再劃分。由樓煩騎兵去啃水頭寨那幾塊硬骨頭,至於旁邊人數較少的鄉寨,上白羊騎兵足矣。
——兩千騎兵,定要把武川縣給打下來,直到兵臨雲中城!那可是北邊最繁華的大城,糧食鐵器不計其數,他們發動這麼多的騎兵,必須不惜一切搶到足夠的資源,否則生存都成問題。
直至今日,偽裝東胡的騎兵已經試探性地發起一輪進攻。
武川縣以北烽煙籠罩,多少哀嚎消失長空,被樓煩騎兵敵視的水頭寨搖搖欲墜——可到底還是堅持住了。
代價卻是一半青壯戰死,半邊屋寨殘破不堪,他們再怎麼反抗,再怎麼眾誌成城,也抵不過人數上的差距,抹消不了騎兵的優勢。要知道,水頭寨加上來援的郡兵,不過九百人而已。
魏尚咬著牙,換下沾血的巾布,重新纏繞在胸前。
他的眼底燃燒熊熊恨意,把一張白紙攥得很緊很緊,那是前些日子,留宿的小童留給他的禮物,他看過之後視若珍寶,也一一付諸了實踐。
可這些不夠,遠遠不夠。白五死了,陳大死了,據他所知,水頭寨周邊的三個村寨,全都被殺儘了。如果匈奴再次衝鋒,他的家鄉也將不複留存!
魏尚把白紙團成團,咽下去,背上砍刀,拎起腳邊的弓弦。
他的妻兒正在照料受傷的軍民,他不能退縮,也無法退縮。魏尚望向殘破的家門,那上麵,李牧將軍正橫眼立眉,目視遠方,他的目光漸漸由血紅變得堅定,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
楊四虎渾身染血,率領活下來的八百士卒撤退的時候,忽地瞳孔驟縮。
他一馬當先,挑起匈奴人手裡高高舉起的屠刀,再一個用力突刺,等對方倒下,楊四虎朝魏尚怒吼:“力竭還敢繼續,你不要命了!”
否則怎麼會有膽量尋找落單的“東胡”騎兵,專門朝著馬腿暴砍。此事不可一而再,否則被成群的騎兵包圍,這人也就完了!
魏尚從恍惚中回神,放下顫抖得不成樣的手:“多謝。”
眼前一隊人馬,明顯是成建製的精銳,不是郡兵可以相比的。他凝視楊四虎,包括他身上的甲胄,手中的武器,眼中光芒漸盛,浮現出非同尋常的渴望。
楊四虎扭頭,從副將手中拿過一副鐵甲,一把長刀,統統往魏尚懷裡扔,想了想,把良馬一並給了他。他生平最敬佩這樣的青年,當下遇上,自然是能幫則幫。
魏尚懷裡抱著一堆東西,深吸口氣,哪能認不出良馬乃是天下第一的烏孫馬。他拱手問:“敢問恩人名諱,是從哪裡來,往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