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楊四虎終於辨認出了青年滿是血汙的臉,這……像是他們大王借宿過的人家。
看來水頭寨的情況不容樂觀,他閉了閉眼,不再去想戰死兄弟的音容笑貌,道:“吾等自長安來,乃梁王所領長樂衛隊。進入雲中,不為彆的,隻為殺敵!”
隻為殺敵。
魏尚胸腔一熱,深吸一口氣。
長樂長樂,豈不是皇太後所居的殿宇?這話的意思,是梁王也在雲中……他想起馮唐的信,這位梁王,也就是挖掘馮三,資助馮三的梁王殿下吧?
難不成會有援兵?!
幽不見底的前路燃起了光明,魏尚一刀砍下腳底匈奴騎兵的頭顱:“殿下都來了,我豈能不報國。恩人,請你複命的時候替我等說一聲,匈奴蠻夷打著東胡旗號四處劫掠,有意分散我郡的兵力,進攻水頭寨的乃是樓煩騎兵……水頭寨快要支撐不住了,多謝!”
……
長樂衛隊戰死兩百,重傷五十,殺敵一百,乃是陳平預料之中,甚至比他料想的要好很多。
畢竟再怎麼打遊擊,大漢精銳與樓煩騎兵的差距,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消除的。要知道,樓煩騎兵戰無不勝,唯一隻敗給過冒頓手下的鳴鏑騎兵!
儘管如此,二比一的戰損,還是在對方安營紮寨、沒有事先準備的情況下,陳平略略一想,心口就疼。
“能夠延緩‘東胡’衝鋒,探出他們紮營的位置,無論如何都值。”張良觀察輿圖,忽然問道,“大王呢?”
“大王前往武川之南,命人劃了一塊地方,安葬士卒的屍身。以及計算軍需官所記軍功,還有戰死士卒的撫恤……”陳平低聲道。
緊接著補充:“我沒教過他這些。”
張良一愣,輕歎:“我也沒有。”
劉越重新穿上王服,戴上冠冕,站在一座座小墳包前,裡麵埋葬著士卒的血肉。
更多的屍身無法還鄉,所立為衣冠塚。
劉越道:“總有一日,孤會搜集他們的遺骸,讓他們得以安息。”
他接過周亞夫手中的斬白蛇劍,隻見劍光一閃,呂祿手中捧著的酒壇裂作幾瓣,清酒淅淅瀝瀝,浸入黃土之中。
作為捧酒童子的呂祿,儘管前些天被抓壯丁搞醫療後勤,而今麵對肅穆的氣氛,他繃緊神色,沒有丁點怨言。
劉越扭過頭,對一旁的晁錯道:“誦屈子《九歌》。”
晁錯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稚嫩童音飄了很遠很遠,來不及換甲的楊四虎仰起頭,抑住滾滾而出的熱淚。
戰死的郡兵,數量不比長樂衛隊少。一功將成萬骨枯,而今不過是初交鋒,唯有戰勝能洗刷恥辱,唯有死亡能祭奠英魂。
等援軍來……
他單膝跪地:“願為梁王殿下赴死!”
剩下的七百餘士卒緊隨其後:“願為梁王殿下赴死——”
劉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
梁王殿下偏圓的臉瘦了許多,他認真地說:“得活著。”
.
此後又修整了兩日,郡守調整兵力,將長樂衛隊並入郡兵,期望以精銳約束軍紀,提升實力。源源不斷的士卒前往水頭寨,隻要守住水頭寨這一門戶,武川縣不是那麼好攻下的。
梅花司逐漸發揮了作用,得知匈奴胃口極大,已然不滿足一個雲中郡,從而分兵去圍堵雁門郡了——郡守苦笑,覺得曲逆侯分析得對。匈奴狡詐,不一定是要攻打雁門,而是要斷了雁門支援雲中的路啊。
忽見城下旌旗獵獵,上書一個“代”字,郡守大喜,這是代王殿下的親軍!
他已然對長安來的援兵不抱希望了,隻要拖到代王親軍前來,就能拖住匈奴劫掠的腳步,逼他們返回草原。他高興地迎上去,以為帶兵的會是哪位將軍,誰知車廂探出一個腦袋,劉恒微肉的麵頰顯露在郡守麵前。
郡守:“……”
他又想罵娘,雲中圍困了一個梁王,現在倒好,他們大王也來了。
他已經不敢想象戰況報到長安,會是什麼一副模樣了,郡守張嘴就想勸,劉恒先發製人,堅定地道:“梁王願與士卒同甘苦,孤豈能偏安?”
然後急急道:“快帶我去找幼弟!”
郡守:“…………”
郡守被兄弟情深堵住了嘴巴,長歎一聲。
隨後清點一番,代王親軍共有一千之數——彆看它少,已經是劉恒能夠擠出來的最大數目了。因為毗鄰匈奴,常有兵禍,代國與彆的諸侯國不同,抗擊匈奴的邊塞郡兵永遠是最多的,花的軍費也是巨額,如果舍郡兵而養代王親軍,才是舍本逐末。
此時麵臨第二波大規模衝鋒,已經不遠了。就算是必輸的仗,他們也斷不能容忍匈奴劫掠邊寨、欺辱漢民。
郡守連同將軍們製定好戰術,自覺再完美,也隻能如此了,蓋印的那隻手,卻怎麼也按不下去。
他放下印綬,恍然自己還沒有請教兩位先生呢。
來到曲逆侯下榻之處,就見陳平來回踱步,嘴裡焦躁地念念有詞:“怎麼還不來?怎麼還不來?”
劉越也在院裡,被陳師傅念得眼暈,心無旁騖地練完劍,便溜進傷兵營去了。
郡守見此,又奇又疑惑:“君侯這是?”
陳平沒心思回答,沉著臉想我替張良背了那麼多的鍋,這都不能破局,他一頭撞死算了。韓信那家夥,爬也能夠爬來了吧,想到此處,陳平忽地打了一聲噴嚏——
外頭連滾帶爬進來一個小吏,興奮地道:“君侯,梁公,長安援兵來了。韓司馬彭司馬求見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