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 一位娃娃臉的太醫揣著袖子,朝淳於岫看了又看。
在此起彼伏的“陛下英明”中,他實在按捺不住心頭的驚濤駭浪, 後退幾步, 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定是他產生幻覺了。
否則怎麼會看到離家出走的長姐出現在這裡,還成了太後跟前侍奉的女醫?
淳於意有些恍惚, 他出身醫學世家,論血緣,稱得上是扁鵲後人。與天賦同樣超絕但叛逆的長姐不同, 淳於意年僅八歲,便遵從家族安排拜師齊地。
自三年前老師過世,他雲遊四方,最終來到了長安。最為繁華的長安太醫署, 聚集了當今天下醫術最精湛的一群人, 就算他自忖不輸,也不敢說方方麵麵都能勝過他們, 醫無止境,他得仔細地觀摩、學習。
淳於意藏好他出神入化的醫術, 偽裝成初入門徑的醫者, 成功當上太醫署的學徒。
沒過一年他轉正了, 同僚的醫術也觀摩得差不多了,淳於意驟然而生天下再無英雄與我相論的惆悵感。
他覺得是時候離去了。
他要去往代國,研究更上一層台階的新式包紮術。
不巧吳王重病, 陛下心急如焚, 召集太醫署全員去王府待命。淳於意不得已前往,卻是全程劃水,絕不往跟前湊。
——數年前, 也正是他救治了吳王一回,博得了吳王後的感激。沒過多久,老師逝世的消息傳來,淳於意前去吊唁,一路上察覺出被人跟蹤的痕跡,他猜測這是吳王夫妻派來的人手,連忙七拐八繞地甩了他們。
淳於意一張娃娃臉上滿是不爽。對待恩人都是這種態度,早知道便不救了!
如今於長安相逢,雖說吳王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依舊不想出力。就讓彆人頭疼去吧。
很快,淳於意發現不僅僅自己在摸魚。
全太醫署的同僚都在摸魚!
淳於意:“……”
淳於意自小聰慧,他琢磨半天,明白了。
陛下這是不想要吳王好起來。
他自覺探聽了皇家的隱秘,心驚肉跳間,更不往病危的吳王跟前湊,誰知道他闊彆多年的長姐,竟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淳於意低著頭,兀自糾結。
都準備跑路了,要不要相認呢。
忽然間,一道聲音幽幽響起:“這位太醫卿在想什麼?”
他下意識回答道:“在想我長姐。”
淳於意猛然抬頭,就見淳於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神色驚奇,慢慢挑高了眉梢。
這娃娃臉,這氣質,她怎麼十分眼熟。
繼而溫柔又驚喜地喚:“幼弟,你也在這裡?”
淳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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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場合不對,親人相認,實乃感人肺腑。
方才,淳於岫得了陛下的準話,便毫不客氣地支使太醫署,讓小童們煎藥的煎藥,拿針的拿針,空隙間,隻覺角落裡的一道身影十分眼熟。她起了疑心,慢慢走到一旁,誰知逮出了一條大魚!
她也有許多年沒見淳於意了,從前在南疆樂不思蜀,哪還會想起可憐的八歲就去求學的弟弟。
淳於岫上上下下打量他,不經意地卷起衣袖,露出其上皮膚的花紋——那是象征巫醫的刺青。那表麵溫柔實則黑心的做派,讓淳於意眉心劇烈地抽動,用氣聲做出一個口型:“……長姐。”
劉越注意到了這頭的動靜,朝趙安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