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歌踩著高跟, 一路小跑進門。
但還是遲到了兩分鐘。
儀式正式開始, 楊妮已經站在台上了。她也穿了件小裙子, 拿著稿子麵帶微笑, 一一介紹到場嘉賓。
“……除了A大的老師, 今天我們還有幸邀請到了LG俱樂部的教練, 和他們的青訓隊員……”
倪歌沒有看她,視線掃過會場, 在前排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蔣池。
青年穿著深灰色的高定西裝, 安靜地坐在第一排嘉賓席, 微微抬頭, 容貌俊朗, 斯文英氣。
“……以及今天的特邀嘉賓——今年剛剛退役,但人氣依然居高不下的王牌選手,II!”
蔣池站起身,麵帶微笑,向後排的粉絲們頷首示意。
引得小姑娘們一陣尖叫。
“小艾上我!!”
“嗚嗚小艾對我笑了T.T……”
……
倪歌稍稍欠身,提著包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然後長長舒出一口氣。
蔣池一回頭看見是她, 立馬就笑了:“儀式才剛剛開始,你路上堵車了嗎?”
“不是。”倪歌歎氣,“我剛剛跑錯地方了。”
“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以為你不會過來呢。”孟媛今天下午有一場麵試,倪歌以為, 蔣池會跟著去。
“我原本確實不打算來了。”見她氣喘籲籲, 蔣池給她遞水, “但不知道孟媛在鬨什麼彆扭,非說她自己就行,不準我跟著去。”
倪歌好笑,接過礦泉水:“謝謝你。”
這間會議室不算大,坐在後麵的全是受邀來觀看儀式的LG小粉絲,烏泱泱全是妹子。
她剛剛喝第二口,就聽見後排姑娘壓低聲音討論: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剛剛從另外那頭進門,進來時,看見一大票空軍兵哥哥。我的媽,看我一眼我腿都被蘇軟了,比小艾還帥嗚嗚嗚。”
“……”倪歌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另一個姑娘眼冒綠光:“哪兒啊,你怎麼不早說?”
“就靠近北門那棟樓上……你彆急啊哈哈哈,他們好像是來開學習會的,我們等會兒回去,肯定還會撞見他們。”
然後姑娘們聲音就低下去了。
倪歌突然有點兒不自在。
蔣池也聽見了,壓低聲音,好笑地問:“你剛剛,也看兵哥哥去了?”
“……”
倪歌心虛地摸摸鼻子。
何止。
她不僅看了兵哥哥,而且蹭了兵哥哥的車,還讓兵哥哥滾。
所以她不情不願:“……嗯。”
“難怪你來晚了兩分鐘。”蔣池沒有多想,打趣她,“這幾年一看到穿軍裝的人,你連路都走不動。”
“你胡說,我哪有——”倪歌小聲反駁他,話音未落,話筒傳來一陣尖銳的雜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舉著話筒的楊妮身上。
正要進行今天最重要的授牌環節,她捏著主持稿,翻到最後一頁,一改剛剛大方的樣子,突然局促著結巴起來:“……為,為了搭建LG俱樂部和我校之間的橋梁,我們決定舉行今天的……”
倪歌愣了一下,沒懂:“她照著讀,怎麼會出差錯?”
因為楊妮最後一張主持稿沒打印出來,她翻到最後一頁,是白頁。
楊妮磕磕絆絆,台下的人紛紛皺眉。
LG俱樂部的四位王牌教練中有一個韓國人,所以這次的授牌儀式是三語直播,倪歌被她千方百計地踢掉,現在留楊妮一個人,既要現編主持詞,還要分神翻譯英語和韓語。
倪歌:“……”
她似乎是給自己挖個坑,然後閉著眼跳進去了?
“……今、今天的授牌儀式,將於下午進行。”楊妮沒有寫主持詞的經驗,磕磕絆絆的,場內議論聲不斷。
等她譯罷雙語,粉絲們已經開始起噓聲:
“這什麼主持人啊?哪兒來的,這麼不專業!”
“不行你就彆主持了,剪掉你也是一樣的,不影響我們看的哈。”
“彆站著了,下來吧!”
……
被大家這麼一起哄,楊妮徹底慌了神。
這下連編主持詞都忘了,乾巴巴地站在台上,眼眶慢慢變紅。
前排A大的領導們皺著眉交頭接耳:
“這女生是外院的嗎?這種水平怎麼會叫她來?”
“不知道啊,我記得當時叫了兩個人,另一個女生去哪兒了?”
……
下一秒,一個纖細的身影拿著麥克風,站上台。
接著剛剛楊妮的話茬,無縫對接上:“為了搭建LG俱樂部和我校之間的橋梁,我們決定舉行今天的授牌儀式,以達到促進A大和全國各大電競俱樂部協同發展、共創研究成果的目的。”
場內的騷動逐漸平息。
重點是。
她手裡沒有主持稿。
“……非常感謝各位嘉賓到場,接下來,將由A大電競專業的負責人老師接受LG俱樂部高校授牌。”
說完主持詞,她分彆用英文和韓文,又將最後一段感謝致辭重複了一遍。
她站在台前,毫不怯場,落落大方。
追光從楊妮身上離開,她握著麥克風站在原地,眼中的不甘心逐漸變成失落。
蔣池在台下,跟著所有人一起鼓掌。
以致於他也沒注意到,倪歌放在背包裡設置了靜音的手機,屏幕一直亮著。
——不停地有人發消息進來。
***
授牌儀式結束,倪歌跟大家合完影,終於能換下那雙出挑的細高跟。
她回觀眾席拿包,見蔣池坐在那兒,表情迷之慈愛,“媛媛麵試過了,我們三個等會兒找個地方聚一聚,一起吃個飯吧。”
“行啊。”倪歌答應得很爽快,提起包,小聲“咦”了一下,“我的手機又沒電了。”
“等會兒去車上充吧。”LG俱樂部幾個負責人朝蔣池走過來,他也笑著站起身,“我去跟他們打個招呼,你等我一下,好嗎?”
蔣池今年四月退役,打算參加明年的考試,回來讀大學。
但怎麼說也在俱樂部待了這麼多年,LG見證他從一無所有到世界冠軍,他對組織感情非常深厚。
倪歌沒意見:“那我下去等你。”
蔣池應了一聲,她背起包就跑了。
會議室大廳裡有冷氣,待久了有點涼。倪歌跑到門口等他,夕陽西下,遠山如黛,天邊的雲彩也被染成燃燒的顏色。
她正百無聊賴,一輛越野在她麵前緩慢地停下。
車窗降下,倪歌沒有抬頭,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且沉,尾音微微上揚:“等我呢,小同誌?”
小同誌站在角落裡,垂著小羊耳朵,不說話,也不看他。
倆人就隔著三米,她跟沒聽見似的。
“哎。”見倪歌半晌不搭腔,容嶼這個戲演不下去,“不是我說,你手機都沒電了,你現在連低頭玩手機掩飾尷尬的機會都沒有,還低著頭乾什麼?”
倪歌頓了一下,“看螞蟻搬家。”
“……”
其實她在研究逃生路線。
倪歌剛剛在想。
如果他衝過來揍她,她肯定跑不過他。那最好的狀況是,敵不動,我不動。
容嶼被氣笑了:“上車。”
倪歌並沒有這個打算。
她甚至退後了一步。
容嶼不方便下車,但這個退後的動作他真是看一次不爽一次,聲音不自覺下沉:“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其實倪歌還是有點怕,乾脆又退一步:“你,那麼遠跑回來,就是為了凶我?”
“不是。”
容嶼隻好把語氣放軟,“這個地方不能停車,你聽話。”
他把車開得很慢,但車仍然是在走的。幾句話的功夫,眼看就要從她麵前錯過了,容嶼乾脆踩油門調了個頭,又叫她:“上來啊。”
倪歌還是不動:“你要帶我去哪?”
“不是,你就不能上來說?”容嶼蹊蹺極了,低頭去看自己的裝扮,怕衣服嚇到小妹妹,他連軍裝都脫了,“我帶你去吃飯啊。”
“你回過家了嗎?”
“還沒。”容嶼的車慢吞吞慢吞吞,眼見又要過去了,他第三次調頭,“我今天下午才回來,什麼都沒來得及乾,就先來開會了。”
“哦……”倪歌語速也慢慢的,“那你記得回去看看他們,他們應該都挺想你的。”
容嶼第四次調頭。
倪歌說:“但是前年過年時,容爺爺說,如果你再不回家,他就不認你這個孫子了。”
容嶼第五次調頭。
“不過他大前年也是這麼說的,他好像年年都這麼說……其實你已經不是他孫子了,你知道嗎?”
容嶼:“……”
在這地方說話真他媽費勁,調頭調到第七次,容嶼忍無可忍:“你到底上不上來。”
聲音裡都是冰碴子。
“我……”
倪歌揪住背包帶。
一副超級無辜的樣子。
下一秒,視線內出現一輛銀灰色跑車,輕巧地停在容嶼車後,蔣池坐在車內,朝她比手勢:“這兒不能停,快上車。”
倪歌飛快地送了容嶼兩個字:“不上。”
然後她退後一步,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飛快地跑到蔣池的車前,拉開車門坐上車,關門走人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跑車瞬間加速離開,背後塵土飛揚。
容嶼:“……??”
***
倪歌上了車,蔣池才看見後頭那輛越野。
注意到牌照,他挑眉:“你家裡人?”
“不是。”倪歌微頓,悶悶地解釋,“是容嶼。”
蔣池愣了一下,笑道:“他讀軍校去了嗎?說起來,我好像的確很久沒見過他了。”
“嗯,他開戰鬥機去了,我也很少見他。”倪歌吸吸鼻子,“坦白地說,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他……”
她特彆想惡狠狠地說,死在外麵了。
但是……
算了。
話到嘴邊,倪歌真切地意識到,她還是不希望他死在外麵。
打嘴炮也不行。
“他是不是很忙?”蔣池會意,有些驚訝,“這算一算……他應該高中畢業很多年了吧,一直沒回過家嗎?”
“也不是,剛開始那幾年,是回去過的。”倪歌回憶,“但很奇怪,每一次我們都錯過。”
時間永遠對不上,總是遇不到。
起初他們還會有短信和電話聯係,但她進入高三之後幾乎一整年都沒用手機,聯係就那麼莫名其妙地斷了。
之後幾年,他開始變得異常忙碌,永遠任務加身,無論節假寒暑。
蔣池張張嘴,想說什麼,想來想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隻能無用地安慰:“也許他有他的苦衷。”
說完一抬頭,發現後視鏡裡,容嶼那輛車還跟著他們。
蔣池:“……?”
嚇得他趕緊檢查地圖。
這他媽都七個街區了。
黏得夠緊啊。
“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覺得他一定有他的原因。”倪歌毫無所覺,認真地皺起秀氣的眉頭,“但現在我覺得,什麼原因都不能成為理由,他就是很讓人生氣。”
“那個……”蔣池的關注點現在已經不在這個上麵了,“你看眼後視鏡,你那竹馬小哥哥,好像一直跟著我們。”
“……”
倪歌蹭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