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嶼今天心情不太好。
清晨時分, 他剛剛吻過她, 就立馬就想起, 今天是他在北城開學習會議的最後一天。
他明天就得回去。
這個認知讓容嶼內心那個小玻璃人悲傷到嘔吐,說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他隻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並不斷進行自我安慰:
沒關係, 反正明天才走,今天還有機會一起吃晚飯。
——偏偏在這個時候收到消息, 上頭指令, 讓他立刻回去。
連一頓晚飯的時間都不多給。
容嶼在飯桌上一言不發地撐住額頭, 看到倪歌給他發消息, 不敢跟她說,自己現在就要走。
離開會議中心,副手幫他把車開到JC樓下,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我去跟家裡人當麵講一聲,三分鐘就回來。”
——結果一上樓,就撞見這一幕。
電梯間沉寂幾秒。
周進被這個男人的態度弄得有點不爽,蹊蹺地道:“倪歌從沒有告訴過我, 她有未婚夫。”
容嶼撩起眼皮, 閒閒道:“那你現在知道了。”
他語氣微涼, 有恃無恐, 顯然是被偏愛的一方。
周進心裡突然蹭地一聲, 躥起一把小火苗。
“你有什麼資格, 擺出這種姿態?”
他從倪歌大一開始參與她的生活, 知道她家裡的情況,知道她媽媽身體不好、爸爸是陸軍軍官,知道她家裡沒有養狗、哥哥常年駐外,知道她高中的閨蜜和她小學的朋友,是一對戀人。
他僅僅參與了她三年的人生,自以為已經足夠了解她。可眼前這個人,在這三年裡,連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周進覺得非常不公平,莫名生出戾氣。
“倪歌。”然而轉過去麵對她時,仍然表現得非常隨和,“如果我沒記錯,你上次對我介紹,說他是你哥?”
那個時候,周進想。
她從小住在大院,擁有一票沒血緣關係的哥哥姐姐,那不是太正常了麼。
“……對。”倪歌停頓很久,有些茫然地道,“我沒有未婚夫。”
她仍然沒太反應過來,容嶼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兒,又突然提起小時候那個兒戲般的婚約。
但容嶼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眾目睽睽,周圍全都是她的同事,大家手上做著各自的事,耳朵卻不約而同,全都集中在這裡。
“我們換個地方說。”容嶼深呼吸,在心裡告誡自己,時間不多,不應該用在吵架上,“我接到臨時通知,下午就要回去,所以……”
“有什麼話,在這兒不能說?”周進難得懟人,但他又想起了那六十六個許願瓶,氣得想跳起來暴打對方的狗頭,“反正也這麼多年不出現了,你還差這幾天嗎?要走就立刻走,男人一點,彆磨蹭啊。”
容嶼沉下臉,越過他,伸手去拽倪歌:“走。”
周進攔了一下,沒攔住。
倪歌趕緊道:“沒關係,我很快就回來。”
被他拽著,她還在安慰其他人。
容嶼心裡也憋著火氣,攥著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覺地變大,拽著她轉身往樓梯間走。
倪歌的鞋跟有點高,有些跟不上他。
走下去三層樓,見他速度越來越快,趕緊拽住:“容……容嶼,你要帶我去哪?”
容嶼回過神,停下腳步,鬆開手。
他注意到她的鞋跟,小心地扶穩她,才低聲道:“我中午接到臨時通知,現在就得回去。”
倪歌一愣:“這麼快?”
旋即,像是為了掩飾什麼,立刻又道:“那,那你路上小心。”
容嶼歎口氣。
微頓,移開目光,非常不自然地,憋出一句:“你要來……送我嗎。”
他還記得她今天早上半夢半醒,說過的話。
“對不起。”倪歌其實很想去,“但我下午要工作。”
容嶼垂眼看她,企圖賣慘:“我們已經五年沒有見過。”
言下之意,求你來吧。
“沒關係啊。”她的眼睛卻突然一亮,“我今天中午就想跟你說,過段時間,我應該有機會去……”
“你覺得沒有關係嗎?”容嶼的濾鏡隻允許他斷章取義地聽見前半句,心裡的小人噗通一聲跪倒在雪地裡,難以置信地捶地大哭起來,“對你來說,能不能見到我,都無所謂嗎?”
“不是……”
“對你來說,無論是分開半天還是五年,都不重要,是嗎?”
“……”
“倪歌。”容嶼的玻璃心被她一句話敲碎,“我很想你,但你並不想見我。”
“……”
倪歌頓了一會兒。
“可是,容嶼,我們的生活本來就是分開的。”她平靜地反問,“那你又把我當做什麼呢?寵物還是洋娃娃?我應該永遠遷就你的時間,永遠站在原地等你嗎?”
她在講道理,但這種話聽到容嶼耳朵裡,完全是另一個意思。
——她不會站在原地等他。
坦白地說,這是他這些年來,最害怕的事。
被她戳到G點,他心裡的小人完全失了智,坐在雪地裡放聲爆哭。
他難過極了:“你就是這樣想的。”
倪歌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被氣得胃疼。果然隻有最親密的人,才知道刀插在哪裡,最為致命。
於是她也抬頭,非常肯定地道:“對,我就是這樣想的。”
容嶼愣住。
空氣陷入死寂,幾乎是下一秒,倪歌就想把那句話收回來。
因為她看見,映著背後陰翳的天空,容嶼的眼眶慢慢紅了。
“我不是……”
話就卡在這兒。
容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停頓了很久,拳頭握緊又鬆開。
半晌,啞聲說:
“好的,我知道了,倪歌。”
***
容嶼離開之後,倪歌的生活很快恢複平靜。
班長收到學校處分的那天,她從酒店搬回宿舍。
回去才發現,楊妮的床鋪空了。
“那天你離開後,她和班長在學院門口吵了很久……班長打了她一耳光。”樂彤微頓,小心地解釋,“她跟男朋友分手之後,第二天就不在這裡住了。不過楊妮的實習單位分配宿舍,我猜,她應該是住到那邊去了。”
倪歌遲緩地“喔”了一聲,莫名有些恍惚,不知不覺,她真的已經大四了。
歲月未免步步緊逼。
她拉開凳子坐下來,把沒翻譯完的文件拿出來看。
宿舍裡沉寂幾秒,樂彤忍不住,小聲問:“倪倪,上次那個男生,其實是你的男朋友吧?”
倪歌微怔:“為什麼這麼問?”
“我遇見過他兩次,一次在日料館,一次就是那次起衝突,在外院。”樂彤說,“但無論哪一次,他的眼神都一直停在你身上。不管他做了什麼事,請我們吃東西也好、打人也好,做完之後,都會先轉過去看你一眼。”
“……”
樂彤篤定:“他很在意你。”
倪歌更加茫然。
他在意她嗎?
他總是氣她,倒是真的。
倪歌垂眼,擰亮台燈:“也許吧。”
***
雙十一那天,一連陰雨好幾日的北城不僅沒有放晴,雨勢反而更大。
陰雲密布,妖風呼嘯。
倪歌站在公司門口,拒絕了周進開車送她回學校的邀請,她叫的車已經在路上,如果工作能確定下來,她打算自己買一輛車。
她這樣想著,背後突然傳來一道明媚的叫聲:“倪歌!”
回過頭,竟然是翻譯組那位學姐。
“學姐好。”她乖巧地打招呼,“你帶傘了嗎?我叫了車,要不要一起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開了車。”陶若爾笑吟吟,“告訴你個好消息呀,我剛剛從人事部過來,他們批準我的申請啦,你可以去圖書翻譯組。”
倪歌一愣。
眼睛蹭地亮起來:“真的嗎?”
圖書翻譯組不用坐班,能給她爭取很多自由時間。
“我為什麼要騙你?”陶若爾對小女孩有天然好感,捏捏她的臉,笑道,“那我先走啦?快去征服你的星辰大海吧!”
倪歌被她逗笑。
笑著笑著,又有些難過。
她的確能去調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