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的事定下來之後,手續辦理和語言考試都非常快。
唯一在她預料之外的事是,她身上的吻痕一直到出發那天都沒有消,穿著高領的衣服,被孟媛嘲笑了一路。
“學長太可憐了。”小閨蜜感歎,“他剛剛開完葷,就要吃好幾年素。”
倪歌還沒開口。
站在旁邊的容嶼低笑道:“沒事,攢著等她回來,連本帶利還給我。”
“……”
倪歌耳根泛紅,腮幫子又鼓起來。
容嶼好笑地掐掐她的臉,低聲哄:“等你回來,我們就結婚。”
倪歌哼:“誰要跟你結婚。”
“你啊。”
她還在嘴硬:“我什麼時候說要嫁給你。”
容嶼的手微微頓了頓,她差點兒以為,他又要吻她。
然而這次,他沒有。
他一隻手捧著她的臉,垂眼看她,目光專注而深情。
“倪倪。”他說,“你回國時,我送你個禮物。”
倪歌眨眨眼,睫毛撲閃撲閃。
一行人走到安檢通道前,倪歌停下腳步,先跟父母道彆。
然後是來送行的小閨蜜和蔣池。
最後,才停在容嶼麵前。
他剛剛是從單位趕回來的,身上還穿著軍裝。寬肩窄腰,身姿筆挺,一路走來,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倪倪。”他幫她整理衣領,然後將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提紙袋遞過去,“你拿著這個,到飛機上再拆。”
倪歌潦草地掃一眼,手提紙袋裡裝著一個透明罐子,裡麵放著很多彩色的膠囊狀的東西,她不知道是什麼。
“為了保佑我平安,”她抬起頭,誠懇發問,“你給我疊了一千隻千紙鶴嗎?”
“……”容嶼差點把眼白翻出來,“我是傻逼還是小學雞?”
“……”
本來就是小學雞!
翻完白眼,他會變臉似的,神情立刻又柔軟下來,“我們開飛機,最怕的就是一路順風。”
“所以……倪倪,祝你此行逆風。”
——祝你此去順利,前路坦途,從今往後人生明亮,乘風而起。
然後他退後一步,鄭重地,向她敬了一個禮。
機場裡人潮洶湧,播音不斷地切換語言播報航班信息,陽光從高大的穹頂上落下來。
同一時刻,不同國彆、不同膚色的人,進行大同小異的告彆,拎著行李箱走進不同的關口,奔赴向不同的未來。
不知怎麼,倪歌鼻子突然有點酸。
她想起自己上一次離開北城,情境跟現在大同小異,她一個人,背著個大包,提著一個小行李箱,跨越祖國,要跑到很遠很遠的、未知的地方去。
可是現在。
她有朋友,有家人……
有愛人。
倪歌踮起腳尖,在他唇角親一親。然後提起行李和紙袋,轉身過安檢,融入機場洶湧的人潮。
她上飛機的第一件事,就是拆罐子。
空姐問她要不要將手提袋放上行李架,她連連搖頭拒絕:“謝謝你,不用了。”
將透明罐子拿出來抱在懷裡,倪歌想放下紙袋,突然發現,袋子底下還有個東西。
她愣了一下,揉揉眼睛。
……看看袋子,難以置信,再揉揉眼睛。
飛機廣播傳來通知:“……即將起飛,請各位乘客調直椅背,收起小桌板……”
倪歌屏住呼吸,小心地撿起放在紙袋底端的盒子,慢慢打開——
機艙內的燈光落在絲絨盒子上,金屬圓環簡潔大方,鑽石被切割得光彩奪目。
是一枚戒指。
蓋子裡還塞著一張紙。
飛機起飛,倪歌收起戒指,展開信紙。
果不其然,是容嶼這些年來,毫無長進的筆跡:
“倪歌,展信安。”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本來想求婚,婚禮策劃——啊,就是你在聖誕夜那晚,見到的那個女生。她為我們策劃了一場非常酷炫的求婚,可惜材料沒有製作完,有點麻煩,來不及實施了。”
“不過沒關係,等你回來時,一定能見到。”
“……這些話我原本想當麵講,但考慮到你可能會嘲笑我,所以還是寫了這封信。”
“我從沒有告訴過你,周進曾經來找我,他給了我六十六個心願瓶。他說,那是你寫給我的。”
雖然容嶼字醜,但他一筆一劃,寫得倒是很認真:
“如果掐指算時間,你參加綜藝那段時間,我應該正好在療養院裡。說實話我挺痛苦的,那段時間我看不見,做完手術之後又擔心沒辦法再回空軍,還要忍受小護士天天在我麵前外放綜藝,以致於我一直懷疑,你是不是跟那個年輕的導演在一起了。”
“——幸好沒有。”
“我從沒想過,在我惦記你的時候,你竟然也這麼惦記著我。”
“你讓我覺得,自己很幸福。”
“再回頭去看所有的事,原來都很值得。”
倪歌心頭一跳。
“多的話不說了,你一定覺得我的字很醜。”
“……不過,咳。”
“我還給你寫了一千張紙條……呃,好像不止一千張。藏在那罐膠囊裡,你每天拆一個,拆到最後一個,就可以回家了。如果你嫌字醜,可以當做沒看見。”
“這一次——”
他在信上,一筆一劃地寫:
“不如換我,來等你降落。”
***
萬尺高空,雲霞滿天,飛機穿透雲層。
航線途徑西北,平流層之上,白霧茫茫。
倪歌有些犯困,飛機顛簸之間,她抱著罐子,恍恍惚惚地,仿佛回到年少時。
她在夢中起得晚了,匆匆忙忙拎著早餐和書包跑下樓,驚訝地發現,少年竟然站在門口等她。
他推出棄用多年的自行車,站在一片炫目的晨光裡,彆扭地轉過去,不看她:“我不是在等你。”
微頓,又光速打臉:“但你如果想坐,我也可以勉為其難,帶你一段路。”
那時正是盛夏,周圍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遍地虛浮的光影。
大院裡兩路槐樹撐開巨大的葉傘,濃蔭蔽日,槐花一小朵一小朵地下墜,落成海洋。
“可以嗎?”她小心翼翼地坐上後座,不敢碰他的上衣,“謝謝你。”
少年高高瘦瘦,冷著一張臉:“抱緊點。”
她猶豫一瞬,沒敢動。
他將車騎得歪歪扭扭,帶著她駛向綠色的儘頭。
半晌沒感覺到她碰自己,容嶼暴躁地低吼:“你倒是抓著我啊!手呢,往哪兒摟呢!”
倪歌猶豫很久很久,謹慎地扯住他的衣角:“那我拽住衣角好了。”
一路上走出去很遠,還能聽到他的聲音:“摟腰啊我腰在哪兒呢!你是找不著腰嗎!”
倪歌眨眨眼,有什麼東西輕飄飄地砸在她頭上,她若有所覺,仰起臉,屏住呼吸。
陽光像蜂蜜一樣潑下來,顏色溫暖得近乎透明。
槐花輕盈地向下飄,不知不覺落了滿地。天空湛藍,有風吹過。
那時倪歌十六歲。
她在那裡遇見容嶼。
遇見後來的——
一生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