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豐沛,陽光熾烈, 蟬鳴如同漲潮時的海水。
難得有個安逸的午後, 上午剛剛下過雨,空氣裡還泛著潮,陽光懶洋洋的, 透過咖啡館大片的落地玻璃窗, 映在人身上。
店內在放一首很柔軟的歌, 倪歌望著窗外, 道路上車水馬龍, 異國他鄉,景物倒是大同小異。
“……倪?倪。”
她走了一會兒神, 被坐在自己對麵的人輕輕拍醒。
“倪。”Arthur語氣擔憂,用蹩腳的中文問,“你病了嗎?”
“……”
倪歌有些抱歉, 趕緊搖搖頭:“沒有。”
微頓,她又軟聲道:“不好意思,我剛剛走了一下神……請說法語吧,沒關係,我聽得懂。”
“倪,我的新書什麼時候都可以談, 如果你今天累了, 我們可以改天。”然而Arthur非常堅持, 用中文繼續道, “或者我送你去酒店, 你先睡一覺?”
“彆彆,就今天吧。”
“倪。”Arthur很執著,“你可以回去休息,我們明天見。”
“……”
倪歌頭痛欲裂。
她捂住臉:“明天我不想見你。”
外麵陽光正好,日光流瀉在Arthur肩頭,明亮的光芒一束束照進來,灰塵浮動,將他整個人都籠罩進去,溫暖而模糊。
他沉默半秒,妥協:“那就來談談實習的事吧,你願不願意留在巴黎?”
倪歌想起來了。
剛剛他就是問了這個問題,她才情不自禁,開始發呆。
她想了想,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挺直背脊,語氣柔和而堅定:“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留在巴黎。”
——這是她來巴黎的第三年。
平心而論,回顧這幾年的交換生活,倪歌非常慶幸自己出了國。
她在巴黎不僅學到很多東西,也極大地擴充了朋友圈。無論是在翻譯技巧還是在語言熟悉程度上,她的收獲都很大,明顯感覺自己邁上了新台階。
——但是。
在巴黎遇見《地平線之外》的作者Arthur,並且這人竟然是她實習報社的老板,是她做夢也沒想到的事。
在倪歌的印象裡,《地平線之外》的作者非常冷門,彆說在中國,就是在他們自己的國家,也沒什麼人看他寫的書。
以至於她偶爾在腦海中勾畫他的形象,想到的都是範進一類的人,一生鬱鬱不得誌,淒苦無依、漂泊不定,又憤世嫉俗。
結果完全不是這樣。
Arthur家有一個家族企業,他是唯一合法繼承人。隻不過他的心思全在寫書上,不怎麼打理生意,才偶爾開家報社來玩一玩。
——好巧不巧,倪歌在巴黎的實習單位,就是他開的報社。那是巴黎最大的傳媒單位之一,是留學生們趨之若鶩的地方。
但是因為倪歌最開始在心裡給Arthur樹立的人設過於窮酸,所以她完全沒把兩個人聯係到一起。
隻以為是同名。
直到她在實習一個月後的某天傍晚,在公司門口,遇到小心翼翼的、怕嚇到她的、不敢大聲跟她講話的……公司老板:)
倪歌才知道。
當初黎婧初的事情被爆料出來,連帶著Arthur的書也小小地暢銷了一陣子,這場跨國侵權案在網上鬨騰了一年多,才漸漸平息下去。
於是Arthur非常好奇,最初是誰發現了這些事。
他順藤摸瓜,摸到了倪歌。
倪歌得知這一切後,內心臥槽極了。
她非常委婉地問:“您已經家財萬貫,為什麼還筆耕不輟?”
“因為一直沒能靠寫書出名,我很遺憾。”Arthur非常正經地道,“再不寫出點名堂來,就要回去繼承家業了。”
倪歌:“……”
他轉過來,攤手反問:“這樣很沒意思,不是嗎?”
“……”
哦,反正你有錢,隨你便吧。
於是,倪歌在公司裡除了實習,也兼職幫Arthur譯書。
他開出的價格是市價的五倍,倪歌往往隻拿正常價格那部分。雖然以前就很喜歡他的書,但這家夥總讓她想起自己之前在JC時,那位一言難儘的翻譯組組長。
因此私下裡,她一直很小心地跟Arthur保持距離。
如果不是為了公事,她連飯都很少跟他一起吃。
Arthur大概也察覺到了,但在他眼裡,女朋友沒合適的還能再找,可翻譯沒了,很難找到第二個順眼的。因此為了不回去繼承家業,他也非常禮貌地,與倪歌保持著距離。
隻在眼下這種談公事的時候,才把她叫出來——
Arthur不懂,“為什麼?”
“我馬上要回國了。”倪歌解釋,“我已經定了下周的機票,隻要拿到實習證明,就可以順利結業回國。”
“你這樣說,會讓我不想給你實習證明。”Arthur坦誠,“我不希望你離開巴黎。”
“即使我離開巴黎,我們也可以繼續合作。”
“但你離開巴黎,我就見不到你了。”
咖啡館裡沉寂一秒。
倪歌笑了:“我們可以視頻通話,如果以後有機會,也歡迎你到我的祖國來做客。到時我會和我的先生,一起招待您。”
Arthur意外:“你結婚了?”
“回去就結。”
“那就是還沒有。”Arthur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要走,一下子有點急,“倪,巴黎有什麼不好?你留下來,世界會比現在更加和平。”
倪歌被最後一句話逗笑。
Arthur見她發笑,心裡更加一頭霧水:“也許老板和職員的身份給你造成壓力,但有錢不是我的錯,你不應該歧視我。”
倪歌笑著捂住臉。
過了一會兒。
“抱歉,Arthur先生,我剛剛有一點點失態。”她眼裡還漂浮著殘存的笑意,光芒星星點點,明亮極了,“可是你知道嗎?在我們國家。”
“……?”
“破壞我和我未婚夫的婚姻。”她一本正經,“是要判刑的。”
“……??”
她放下咖啡杯,抬起眼,雲淡風輕地笑道:“說吧,你想坐幾年牢?”
***
倪歌如願拿到實習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