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1 / 2)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明月傾 8723 字 10個月前

不過婁家二房可還不知道這些傳言,他們棄舟登岸後,被下人簇擁著回了婁府,四姐妹雖然平日裡私底下各種玩笑打鬨,今天卻安靜得很,一路無言,進了婁府,果然氣勢巍峨,正門的大匾金漆大字十分威風,三小姐婁淩霜在馬車簾子後偷瞥了一眼,看見朱砂禦印,知道那是禦賜的匾額。

進了二門,這才換了軟轎,早有管家娘子帶著丫鬟們在那等著,看起來不過三十下半段的年紀,尖尖臉,一臉笑,珠翠滿頭,一身綾羅,嘴甜得很,道:“給二老爺請安,給二奶奶請安,一路辛苦。”親自過來攙婁二奶奶上轎,二奶奶隻是淡淡道:“勞煩馮姐姐了。”

淩霜猜到這就是婁三奶奶當年嫁過來的陪房丫鬟,如今婁三奶奶管家,所以這姓馮的仆婦也成了管家娘子了。其餘丫鬟顯然也是三房的人,她聽說過婁老太君當初厲害得很,不然自己爹娘也不會在江南一避就是十五年。但怎麼十五年過去,滿婁府都姓了馮了。

她正思忖,手臂忽然被人擠了一下,是同坐軟轎的二姐婁嫻月,朝她遞了個眼色。

她抬眼一看,原來軟轎已經快到正房了,正房左邊的院落顯然是三房住的,布局闊朗,還是新翻修過的,椽子上都帶著白茬,種了棵玉蘭花,已經打了滿樹深粉色的花苞,嬌豔得很。右邊伴著正房的偏院,卻有一股檀香味道,挑出個屋脊,也像間佛堂。

婁家大房其實是前程最好的,她時常也聽見人說起,說大爺當年官做得高,十九歲就點了探花郎,娶的是高門大戶的小姐,可惜英年早逝,連個後也沒留下,大太太從此常年禮佛,不問世事。

剛進正院,婁三奶奶馮婉華就迎了上來,她是個豔麗瓜子臉,雖然有了年紀,但保養得極好,說話也輕快活潑,身形更是宛轉得很,一上來先朝婁二爺福了一福,道:“二哥好,多年不見了。”不等婁二爺慢吞吞回話,已經朝婁二奶奶行了禮,伸手一把挽住了她,極親昵地道:“二嫂一路來辛苦了,早三年我就讓三爺修書,催二哥帶著二嫂回來,非說什麼不能調動,我說放著現成門路不知道走,我叔叔現當著吏部右侍郎,找他幫忙不就行了嗎?怎麼說不能調動呢?”

“實在是不能調動,當地的百姓聽說要走,聯名上書挽留呢。任上事又多,實在是走不開。”婁二奶奶涵養好得很,也挽著她的手,笑眯眯地道。

嫻月本來挽著淩霜的手臂,聽到這話,手肘戳了戳她,臉上對著她笑得意味深長,淩霜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小狐狸一眼就認出老狐狸了——這個三奶奶可不是省油的燈。

婁家四姐妹裡,大姐卿雲溫柔敦厚,老二嫻月生得貌美,有一百個心眼子,日常隻笑眯眯當狐狸。老三淩霜用她母親的話說,叫“天生成的古怪脾氣,九頭牛也拉不回”,老四婁探雪還小,是個鬼靈精。四個女孩子都是第一次回到京城,一路上看不完的新鮮熱鬨,如今到了府裡,雖然謹慎小心,卻也偷偷打量著。隻見正院收拾得十分乾淨,院中種著一棵大海棠,回廊上擺著許多蘭草,廊下站著七八個丫鬟,都穿著一色的青色衣裙,領頭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大丫鬟,穿著秋香色衣裙,生得清秀,身形高挑,帶著笑意,見了他們立刻帶著眾人行禮。

“老太君心裡有點不痛快呢。”臨進門前,婁三奶奶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她這人正應了那句話,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臉上說不出的親熱爽利,看起來是個天生的熱心腸,提醒的樣子,讓人沒法不覺得她是真心實意替婁二奶奶擔憂,而說話的姿態更是顯得真誠,貼著婁二奶奶的耳朵告訴她:“老太太早起還說呢,養個兒子,十五年不見麵,哪有這樣的孝道,氣得早飯都沒吃,大嫂在佛堂勸了好一會子才好呢。”

婁二奶奶知道她也不過是麵上功夫,背後說不定怎麼給老太太進讒言呢,所以也隻是笑笑道:“我們二爺確實是不像樣,我是被家事和孩子拖住了,不然押也要給他押回京城來。”

二奶奶難對付就在這裡,遇到事,她隻管往婁二爺身上一推,偏偏婁二爺也縱著她,每次都乖乖接過黑鍋,他到底是個爺,家裡人也不能把他怎麼樣,縱使老太太急了也不過罵兩句就算了,夫妻倆打得好配合。

果然婁二爺聽了就笑道:“都是我不對,路上還說呢,我這次回來,一定給娘磕頭賠罪。”

說話間已經過了穿堂,那個穿秋香色衣裙的大丫鬟打起簾子,講道:“二爺二奶奶回來了!”

裡麵早一迭聲叫起來:“請二爺二奶奶的安。”原來裡麵還有不少丫鬟仆婦在婁老太君麵前湊趣,見進來都起來行禮,淩霜和小妹探雪都是第一次回婁家本家,卿雲和嫻月離開京城的時候也小,都不太記得了,各自小心打量。婁老太君上了年紀,雖然喜歡闊朗,但一間正房還是隔斷成了三間,東側是一間暖閣,有暖炕和向陽的琉璃窗,上麵鋪著大紅牡丹朝陽的墊子,擺著水仙臘梅等花卉,還放著針線活計,顯然是婁老太君起居的小廳,通往東邊耳房的老太君臥室。右邊的廳裡則是擺著大圓桌,又有一架十六開的緙絲屏風,雖然是上了年紀的老物件,花樣舊了,也價值千金,紫檀架子放著古董,顯然是待客吃飯的地方。中間正房平時顯然是不用的,熏籠裡烘著上好的銀絲炭,放了茉莉香片,一進來隻覺得暖香逼人。婁老太君已經是快七十的年紀,鬢發如銀,被孫女丫鬟們簇擁著,隻略起了起身,婁二爺和二奶奶已經帶著四姐妹拜了下去。

“給母親請安。”“給祖母請安。”

“都起來吧。”婁老太君道。

淩霜偷眼看,發現婁老太君確實如母親說的,雖然生得富態,但眼神裡透著一股嚴肅,不怒自威。好在她見到多年未見的兒子兒媳還是喜形於色的,對孫女倒也慈愛,不知道當年怎麼會鬨到母親不得不走的地步呢?

她轉念間,丫鬟已經拿了墊子過來,是讓四個孫女另外給婁老太君磕頭,婁老太君親自扶起來,挨個看了,果然還是和所有老人家一樣,一眼就看中了溫柔恬靜的大孫女卿雲,拉著她和自己坐到一起,道:“卿雲怕是不認得我了,當年走的時候才這麼一點大呢。”

“哪能呢。”卿雲乖巧答道:“我在揚州天天聽父親說思念祖母,可惜父親公事繁忙,我們姐妹也不能在身邊孝敬祖母。每年秋天祖母還讓李二叔送了莊子裡的出產來揚州,我們受之有愧,實在是對不起祖母的一片心。”

她這話說得懇切溫柔,婁老太君聽了,更心軟幾分,摩挲著她的頭發,笑道:“我也知道卿雲是最好的,每年給我送壽禮,都是用了心的。去年做的那件百壽團花的小襖,又細密又暖和,我前些天還在穿呢。”

“我針線上實在一般,既然祖母喜歡,我這次回了京城,再多做兩件給祖母穿。”她立刻道。

婁老太君頓時笑了。

“好是好,隻怕今年春天你可要忙了,沒空做哦。”她笑著打趣道,說的是花信宴的事,婁二奶奶乖覺,頓時湊趣地笑了,其他人頓時也笑了。卿雲紅了臉,把頭彆去一邊不說話了。

婁老太君摟著卿雲坐著,把另外三個孫女又看一遍,婁嫻月素來有點行動風流,在長輩麵前不敢放出來,隻乖乖坐著,小探雪也老實得很,淩霜素來是淡淡的,婁老太君見了她眉眼和婁二奶奶生得一模一樣,嘴也是一張利嘴,隻有個鼻子像自己兒子的,便有點不太喜歡。

“小的那個叫探雪是吧?”她問婁二爺。

“是的。”婁二爺答道:“老三叫淩霜,生的那天滿園都是晨霜,晶瑩可愛,她一生下來就會笑,就叫淩霜。生老四那天揚州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都是祥兆,霜雪兆豐年,所以叫淩霜探雪,取個好兆頭。”

可惜婁老太君聽了,並不高興,道:“女孩兒家家起名字,什麼霜啊雪的,聽著就怪冷的。像卿雲就不錯,寓意又好,又溫柔親人,多好。”

淩霜知道她是嫌自己和探雪和她不親近,隻是笑了一笑,並不說話,探雪傻乎乎的聽不懂,真當老太太是說她的名字不好,頓時就撅起了嘴。

“老太太,你就讓人家二爺二嫂自己起名字嘛,霜雪多雅致啊。像咱們家三爺起的,玉珠碧珠,男孩子就叫玉麒玉麟,多俗呀。”婁三奶奶說笑著抱怨道,她顯然是婁老太君麵前得寵的人,還搖晃著老太君的手臂。

婁老太君頓時笑了。

“對了,光顧著說話,忘了讓你們姐妹廝認了。”她指一指下首玫瑰椅上坐著的兩個女孩子,道:“玉珠碧珠,還不見過你姐姐妹妹。”

卿雲知禮,她向來在眾人麵前是最大氣的,知道自己年長,立刻離座拉著兩個堂妹,行了拉手禮,又一個個介紹自己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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