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淩霜從進來就看見那倆姐妹了,眉眼和婁三奶奶生得頗像,玉珠是個圓臉,大眼睛,碧珠尖下巴,是個桃型臉,更豔麗些,眼神中也透著驕縱,見了婁老太君把卿雲看了又看,說她漂亮,又誇她孝順,立刻就不受用了,眼中帶上了冷笑,顯然是平時以美人自居慣了。
可惜兩人見到嫻月,都折了戟了。卿雲還好,她雖然也生得漂亮,但溫柔持重,如同端莊的牡丹,少了些風流。嫻月眉眼本就是絕色,又常年帶著點病容,嫋嫋婷婷的,互相拉著手一個照麵,實在美得人一愣,玉珠還好,碧珠頓時就抿緊了嘴唇,連那句“三姐姐”,都像是咬牙說的。
三房果然不好惹,她們的娘還裝得好些,這兩姐妹,隻差把敵意寫在臉上了。
“玉麒玉麟怎麼不見?”婁二奶奶問道。
“他們倆啊,成天到處野,也就還聽他舅舅的話,這不,我前兩天剛送去他舅舅那裡,讓他幫忙管束管束,我也清靜清靜。三爺今天去接了,郎舅倆見麵,估計一起喝酒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呢。”婁三奶奶滴水不漏,道:“怠慢二哥了,我替他賠禮。”
“哪裡的話。”婁二爺笑眯眯地道。
於是大家繼續其樂融融地說著閒話,婁老太君上了年紀,最愛熱鬨,看著兒子媳婦孫女們一大群人鬨哄哄說話,又有卿雲依偎在懷裡說著些知心話,臉上笑容就沒下來過,眼看喝了一輪茶,點心也吃得差不多了,婁三奶奶催促道:“老太太,時間不早了,擺晚飯吧。”
“老三還沒回來呢?”婁老太君皺眉道:“真是不像話。”
“等他乾什麼,讓他喝去。”婁三奶奶賣弄才乾道:“二哥二嫂趕了遠路來,天寒地凍的,幾個侄女也是一肚子冷風朔氣,我讓廚房預備了滾燙的羊肉湯,參茸雞湯,咱們再添兩個鍋子,給客人去去寒,咱們家也分散了十來年了,得喝個團圓酒才行。”
“喝酒可以,先說好了,喝醉了睡哪去?”婁二奶奶也說笑道,拉住婁三奶奶的手道:“三妹妹給我們安排下住處沒有,咱們先看看地方,要是不好,咱們喝醉了往三妹妹院子裡睡去。”
“嗐,這還用二嫂說,早安排下來了,大嫂住著西院,二哥二嫂就住南院吧,離老太太也近,說話也方便,十五年沒回來,正好親近親近。”婁三奶奶仍然笑道。
婁二奶奶聽了,雖然也笑著,但眼裡的神色頓時就冷了一冷。淩霜發現,老太太的神色也僵了僵。
她們姐妹四個,自小跟著婁二奶奶學管家,婁家她雖然是第一次回來,但進門時走馬觀花,已經把婁府的宅子布局看了個大概出來。婁府的中心正是老太太住的正院,正院的三間正房,坐北朝南,冬暖夏涼,當然是最好的。大房早寡,老太太體恤她,收在身邊住著,住的正是正房西邊的院子,人口少,也清淨,有兩間采光好又暖和的上房,也夠住了。婁三奶奶馮婉華當家,三房自然是占了最好的,她們進來時看到的東院,又新又大又好,顯然翻新時最好的材料都緊著三房了,反正從公賬上走。這就算了,東南向本來就是最溫暖最明亮的,隻比老太太的正南稍差,京城冬日苦寒,不比江南,房子的朝向尤其重要。
二房剛回來,雖然名義上年長,也不可能讓他們把東院騰出來,但以馮婉華的才智,這麼大的婁府,收拾出一方清淨又朝南的小院子,騰幾間上房出來,是輕而易舉的事,不然素日裡貴客來了住哪呢?他們又不是臨時回府,年前書信就到了。安排個這樣的房子,顯然是故意的。
婁二奶奶這時候問她,也是怕等會吃完飯,老太太也困了,被她混過去了,當著老太太在,她也不敢太過分。誰知道馮婉華真就敢,南院說起來好聽,其實就是正房對麵的一排小閣子,帶個窄窄的院子,坐南朝北,如何住得?早十五年前二房還在府裡時,那裡就是不住人的,隻放老太太房裡的東西,做半個庫房用,院子裡也堆著按季節騰換下來的花木,等於半個苗圃。
但她當眾說出來,婁二奶奶也不能把她怎麼樣,伸手不打笑臉人。好在婁二奶奶在外曆練了十五年,更沉得住氣了,也不接話,隻是走回婁老太君身邊,接過卿雲手裡的枇杷果子,用手絹子托給老太太。
淩霜知道她是在等老太太的反應。
果然婁老太君發話了。
“婉華你也是胡鬨,南院現放著東西呢,怎麼住人?不如把落梅閣騰出來……”
“啊呀,我真是年下忙昏了頭了。”馮婉華頓時大笑起來:“我說南院東西堆不下去,剛讓人搬去了花園裡,就堆在落梅閣和回雪榭,這下可怎麼辦,我讓小廝打著燈連夜去搬回來吧……”
“這如何來得及,真是胡鬨。”婁老太君皺著眉道。
她哪裡不知道馮婉華的心思,三房確實太胡鬨了,沒有這樣給下馬威的,但二房也著實可惡,一賭氣竟然在江南十五年不回來,滿京城裡誰不看婁家的笑話……
婁老太君忖度著,眼神不著痕跡地瞟過幾個孫女,卿雲倒好,向來忠厚,雖然也聽出來了,仍然微微低著頭,是個聰明又孝順的好孩子。最小的那個探雪就可惡些,跟她那個商家女母親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厲害得很,十歲出頭,就像個小人精,眼裡冒火,瞪著三奶奶,沒點規矩。老二更不像話,妖妖調調,心思重得很,仗著生得好了點,很不安分,眼神輕浮得很,似笑非笑地看著婁三奶奶,也不是好相與的。
她正打量自己這幾個孫女,無意間和坐在玫瑰椅上的婁淩霜對了個眼神,心中頓時一凜。
二房這個老三的眼神,也太冷了點,明明臉上也帶笑,但不像是三房的人,倒像是在冷眼旁觀一場鬨劇一般。這麼年輕的女孩子,這樣的眼神,可不是什麼好事。她見婁老太君看她,收斂了神色,笑得十分乖巧。
看見她,婁老太君不由得想起一件旁的事來,收回目光。
女孩子是嬌客,一時看不出高低,日後嫁了人,才知道一生的境遇。馮婉華今日算想錯了,彆說其他幾個女孩子,單說卿雲的相貌品性,就算放在京中女孩子裡都是出色的,二十四番花信宴下來,一定能定下一門出色的婚事,就是看在卿雲的份上,婁老太君也不會讓二房去住那個陰冷的南院去。
“倒也不用忙,我想到個法子了。”婁老太君笑眯眯地道:“老三,梧桐院不是打理好了嗎,就讓你哥哥嫂子住那裡,不是正好?”
馮婉華的眼神頓時複雜了一下,但很快又笑得更甜了,道:“好是好,但梧桐院就兩間上房,四個侄女怎麼住得下呢?”
“讓你哥嫂帶老小住那裡。讓卿雲她們三個跟我住就行了,剛好年前把暖閣隔了兩間上房出來,給她們三姐妹住,又暖和又親近,簡直是生成的。”婁老太君道:“正好明天就是小寒宴了,二十四宴的開頭,我那裡東西都是現成的,女孩子們也不用搬動了,早早睡下,明天去赴宴。”
淩霜觀察馮婉華,發現她城府還真是不錯,臉上表情連僵也沒僵一下,立刻就笑開了。
“還是老太太厲害,一下子就拆開這個爛魚頭了。”馮婉華笑得燦爛得很,還攬過婁二奶奶的肩膀,打趣道:“我就說老太太偏心二哥二嫂,隻沒人信,這不,正房給侄女住,新修出來的梧桐院給二哥二嫂,我們是沒人疼的了……”
她一打趣,頓時滿堂人都笑了,一片其樂融融,但淩霜卻總覺得她這笑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果然,等晚上安置的時候,嫻月等鋪床疊被的丫鬟一走,隻剩下自家的丫鬟在伺候梳洗時,立刻就道:“聽說梧桐院其實是三娘收拾出來招待她娘家的貴客的,她修這院子可儘心了,名義上說是招待客人,其實在京中又愛拖家帶口來住的,除了她娘家那幾個嫂子,還有誰?她哥哥常年放外任,嫂子來咱們家,一住半年,老太太估計早就有意見了。這不,辛辛苦苦修好了,給咱們爹娘先住了,老太太又那麼喜歡大姐,這下她晚上要氣得睡不著了。”
三姐妹年齡相近,從小一處長大,卿雲性格乖巧端莊,所以都是她們倆一起胡鬨,但都活了十五歲了,淩霜還是時常驚訝於嫻月這家夥的消息有多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