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1 / 2)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明月傾 11525 字 11個月前

崔太君的府邸在城南,其實城南如今已經不是炙手可熱的地方了,真正新貴都住在城東,又新又寬敞,離盛春山也近,都說風水六十年一變,人世格局,往往同理。

崔太君的亡夫禮部崔大人,當年離封侯隻是一步之遙,可惜五十歲上就歿了,崔太君獨子夭折,承嗣的嗣子其實是侄子,雖然孝順,但畢竟不是從小教養,做官上就差點,隻是借著崔大人當年的根基做個四品小官,主枝尚且如此,子侄裡也沒有出色的,崔家眼看是要沒落了,先前建成時滿城稱讚的崔府,如今看著,雖然仍然是高門大戶,也籠罩了一層暮色了。

如今崔太君已經是七十歲的人了,她輩分高,認真論起來,連婁老太君都是她的子侄輩,和宮中貴人也有姻親,所以仍然撐得起場麵。滿城命婦敬她年高德劭,開春第一場宴席,仍然是由她先辦,車馬紛紛,都從城中各處聚集到城南的崔府來。

婁二奶奶算得正好,她們三姐妹到得不早也不晚,這才像個大戶人家小姐,凡事不紮眼,不出頭,卻讓人敬服,門口停了許多馬車,小姐的轎子卻直接抬了進去,宴席在後院。京城規矩大,未出嫁的小姐不見外男,夫人們卻可以下了馬車,在前院寒暄一陣子。

淩霜向來膽大,在轎子簾裡挑起一條縫,看了一眼前院,果然許多命婦夫人都在那寒暄,衣衫鬢影,錦緞如同煙霞一般,越是夫人越要穿得華貴,京中近來流行牡丹髻,梳得虛籠籠的,滿頭珠翠,果然好氣派。

轎子停在後院穿堂,轎夫退下去避讓,各人丫鬟都趕過來攙扶下轎,大戶人家的丫鬟都是副小姐,她們幾個也是坐了馬車來的,都跟尋常人家的小姐一樣,嫻月的丫鬟桃染最機靈,一見京城小姐都是把手虛搭在丫鬟手腕上,她立刻也改過來了。

“夫人在前麵遇到了當年在京城的好朋友,正在說話呢,立刻就過來了。”大小姐卿雲的丫鬟月香說著,也過來扶小姐下轎子,早有崔家的仆婦過來攙扶了,像是個管家媳婦一樣的人物,穿著綠裙,四十上下,扶住卿雲,把三姐妹打量了一下,讚歎道:“是婁家的三位小姐吧?”

說話間婁二奶奶也和好友過來了,不是彆人,正是世交梅家的四奶奶,和婁二奶奶都是江南人氏,說是手帕交,其實也是婁二奶奶嫁到京城後才結識的,一見如故。當初婁家二房離開京城時,隻有梅家來送彆過。如今見了,更是親熱非凡。

梅四奶奶把三姐妹拉著看了一遍,都還小可,隻對著老三淩霜笑道:“三姑娘,一路書信還暢通吧?”

淩霜有點窘,但她向來性格灑脫,也認真答道:“還好。”

頓時眾人都笑了,原來這裡麵更有一層關係,隻是一時還說不到這裡。

梅四奶奶比婁二奶奶年輕幾歲,生育也晚,隻有一個女兒。梅四奶奶常居京中,和各處走動頻繁,見了崔家那個管家媳婦還叫道“李娘子”,她攙著婁二奶奶的手,女孩子們都跟在後麵,一麵說話,一麵進了崔家的後院。

天氣寒冷,沒有什麼花開,長廊上係著鮮豔綢緞,掛著宮燈,又用竹竿挑著長長的絲絛錦緞,掛著花神賀詞,有個名號叫做招春幡,一路上也陸續遇到各家小姐夫人,終於到了招待客人的琉璃閣,外麵一樹百年的丹砂梅花,開得紅如朱砂,燦若朝霞,香氣撲鼻。

閣中約莫有三十來個世家小姐,都打扮得衣著入時,妝容嬌豔,淩霜悄悄打量了一下,要論人才出眾,還得是卿雲,要說起美貌來,也沒人能和嫻月爭鋒。崔老太君坐了主位,陸續進來的小姐都要上前見禮。崔老太君見了卿雲,十分驚喜,拉著手在身邊坐下,對著婁二奶奶笑道:“虧二奶奶怎麼把這麼個美人藏了許多年?”

說話間婁家三房也到了,但卻不是單獨到的,玉珠碧珠一左一右,跟著個生得十分嬌豔的女孩子進來了,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身量不高,穿著紫貂,踢雪小靴子,十分嬌俏,臉頰上一顆小痣,脫了外衣,裡麵是一身紅,裙邊掛著瓔珞,脖子上帶著串暗金色的珍珠,顆顆都有拇指大小,襯得膚色如玉,十分漂亮。

三姐妹裡,卿雲溫婉,嫻月風流,淩霜常年一張冷臉,這女孩子恰好和三人的類型都錯開了,倒有點像探雪那個小鬼靈精長大的樣子,隻有有點過於神氣了。她輕車熟路進來,先跟崔老太君見了禮,見崔老太君身邊坐了個卿雲,問道:“這位姐姐是?”

“這是卿雲。”崔老太君給兩人引見:“卿雲,見過小郡主……”

“她就是荀家那個小郡主吧?”婁二奶奶遠遠看著,說道。她雖然不在京城,消息卻靈通。

“對,就是她。”梅四奶奶笑得有點曖昧:“文郡主嫁在了賀令書家裡,無所出,倒是妾室生了個女兒,抱過來養大了,後來嫁到了荀家,就是她的母親。她母親早逝,文郡主憐惜她,常年帶在身邊教養,大家都叫她小郡主,叫來叫去就叫開了。

梅家和荀家在朝堂派係不同,所以有點交惡,梅四奶奶的語氣並不客氣。畢竟梅家聯姻的郎家也是有封地的,所以並不怕她。

但其餘人顯然就巴結多了,看得出這小郡主儼然是京中貴女中的領頭羊,崔老太君在的時候還有點顧忌,崔老太君和幾個年長的夫人在那邊說話,女孩子們就三五成群地聊起天來,有聊各自做的針線,拿出來互相探討的,也有比較身上配飾的,還有幾個走到琉璃窗邊去賞花了,卿雲天生是女孩子都喜歡的溫柔大氣性格,身邊很快聚集起幾個女孩子,有的問“卿雲姐姐,江南這時候有什麼花開啊?”有的問“你的帕子是什麼繡法,針腳怎麼這麼自然?”還有膽大的,已經約起來,道:“三月就是我家的宴席了,到時候都來我家賞李花啊。”

反而是嫻月有點不太合群,她嫋嫋婷婷的,先在卿雲身邊聽了一陣,又去琉璃窗邊看一會兒花,回到淩霜身邊道:“原來他們是按自家在朝中的派係分的,不同派係間連話都不怎麼說呢。”

淩霜專心喝茶,並不兜攬她的話。

“麻煩來了。”嫻月忽然道。

淩霜抬起頭來,荀郡主帶著玉珠碧珠姐妹已經走到了麵前,她倒也不是一上來就跋扈,而是問道:“你們就是卿雲姐姐的妹妹?”

“是呀。”嫻月故意靠在淩霜肩膀上,笑盈盈的樣子,一般女孩子就算能表麵裝作友好,看到她這樣子都是忍不住的,果然荀郡主的眼中就閃過一絲惡狠狠的神色來,淩霜看了,心下了然。

玉珠剛開了個頭道:“三妹妹你……”就被荀郡主打斷了。

“你們家真奇怪,怎麼不按排行來。”她帶著點笑意問道。

其實看玉珠碧珠的狗腿樣,估計早把二房的事都跟她交了底了,不過是故意問一句罷了,淩霜一麵在心裡罵玉珠碧珠蠢,一麵對荀郡主有點戒備,這小郡主看起來跋扈,倒挺聰明,大家族排行一般都是一起排,玉珠比淩霜大,上麵還有卿雲和嫻月,怎麼算淩霜都不該行三,所以一下子就被她逮住了,借機發作。

“小郡主你有所不知,二伯父常年在江南做官,十五年沒回來,所以二房的姐姐妹妹也都不在京中,老祖宗開玩笑說咱們排咱們的,不等他們了,誰知道現在叫習慣了,一下子改不過來了。”玉珠笑著道。

她雖然回護了一下,但周圍的女孩子們不是傻子,雖然大家都做著自己的事,但有無數耳朵已經聽了進去,估計回去就要告訴自家人了。婁家二老爺不孝、家宅不寧的名聲傳了出去,二房固然丟臉,對於三房也沒什麼好處。

淩霜感覺肩膀上嫻月捏著的地方漸漸用了勁,知道她也有點生氣了。

“你們怎麼在這?”卿雲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一手拉住嫻月,道:“我新認識了幾個姐妹,大家說好等會一起描梅花圖樣呢,就等你們倆了,還不跟我過去。”

她向來禮數周全,拉走她們兩個,還不忘朝荀郡主道:“抱歉,失陪了。”荀郡主也道“哪裡的話”,顯然文郡主教她還是用了心的。

兩人被卿雲拉著一路走到側麵的小閣子裡,丫鬟月香早等在那裡,給兩人打起簾子。

“娘跟他們打牌去了,我剛問了,還要一兩個時辰才吃晚飯呢。你們好好地在這,不準出去和人撩閒去,聽話。”卿雲拉著他們進了小閣子,果然這地方精致又暖和,幾個麵相和善的女孩子圍坐在熏籠邊,做著針線活,暖炕上還有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對著明亮的窗戶在描圖樣,個個都是和婁家姐妹差不多的衣著。

“這是黃玉琴妹妹,這是柳子嬋姐姐……”卿雲一個個給她們介紹。看得出都是性格溫良好脾氣的女孩子,不怎麼拉幫結派的,家世也都不錯,柳子嬋大概是柳侍郎家,黃玉琴大概是沒落的宗親,玉佩上還帶著一把鵝黃的纓子。

卿雲就有這樣的天賦,不管到了哪個群體,一定能找到和她性情相投那幫人,也不管是比她大比她小,很快就被她聚集在一起,大家和和美美地相處起來。

“你坐下,我剛誇口說你的畫好,先教黃妹妹描好梅花圖,再去忙你的事。”卿雲按住嫻月道。

嫻月倒也還算聽話,但那邊淩霜又起來了。

“我去看看娘她們在乾什麼?”她說著,一陣風似的又走了。

待客的暖閣裡,現在隻剩下一些女孩子在聊天玩耍吃果子喝茶了,荀郡主正和玉珠碧珠說話,旁邊還簇擁著許多討好她們的女孩子,見淩霜來了,故意裝作沒看見,頭也不抬。等她走過去,忽然從竊竊私語中爆發一陣笑聲。

淩霜懶得和她們玩這幼稚的遊戲,徑直去了後堂,畫堂裡果然開了四五桌牌,有抹葉子牌的,有打花牌的,淩霜走到馬吊那一桌,找到了自己的娘。婁二奶奶正坐莊呢,下手是婁三奶奶,還有另外兩家,梅四奶奶坐在她背後看著牌,一見淩霜,笑道:“小美人來了。”

她聲音響亮,頓時就有幾個夫人抬起頭來看淩霜,淩霜並不害羞,走到婁二奶奶身後站著,婁二奶奶拿了一手好牌,正算牌呢,頭也不回,道:“怎麼了?”

淩霜立刻拿嫻月出來頂缸。

“嫻月在描梅花呢,我幫她回去拿畫筆顏料去。”

“多大點事,叫個丫鬟乘轎子去拿就好了。”婁二奶奶打出一張牌來。

“壓了。”婁三奶奶立即道,笑道:“彆是嫻月的咳疾又犯了吧,我看那孩子今天出門時臉色就有點白。”

“嫻月身體好得很呢,等會還要去摘梅花呢,倒是玉珠姐姐老抱怨烤火把骨頭都烤酥了。”淩霜硬邦邦地回道。

江南人罵人骨頭軟又叫酥骨頭,彆人尤可,梅四奶奶第一個聽懂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知道她是說三房的兩姐妹在討好荀郡主。

婁二奶奶回頭看了淩霜一眼,眼裡帶著點警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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