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情好。”文郡主踴躍得很:“怎麼不早說呢,我的迎春宴就給娘娘辦了多好。”
“我也想把桃花宴讓給她,可惜她嫌太早了,說二月初雲崖寺天冷,花都沒開呢。”雲夫人也笑道。
“驚蟄的桃花宴不行的話,還有棣棠和薔薇。春分的海棠、梨花、木蘭。清明的桐花、麥花、柳花;穀雨有牡丹、荼蘼、楝花。隻憑老太妃喜歡哪一個就行了。”文郡主灑脫得很。
她反正是慷他人之慨,但做客的夫人中有不少占了一宴的,頓時都緊張起來。畢竟年後也就十八個宴席,要搶到真不容易,又要手段高,又要身份好,舉辦了不僅是一年的榮耀,也可以借機和其他夫人拉近關係,這裡麵的水比朝堂還深,明麵上自然是心甘情願讓給老太妃的,背地裡隻怕要心痛得睡不著。
“奴婢回去回稟老太妃,她老人家一定高興,等選好了,我再來通知,大家可不能缺席呀。”魏嬤嬤興高采烈地道。
“那是自然。”雲夫人道。
她和文郡主一唱一和,把個魏嬤嬤哄得眉開眼笑,也不拘謹地坐在小繡墩上了,也認識起姑娘們來,這次文郡主著力了,把荀郡主的手按在她手裡,魏嬤嬤人精,知道這層關係,當然是對荀郡主誇讚不已,誇道:“不是奴婢放肆,真真這位小姐論相貌,論人品,就是在宮裡都是少見的。真是文郡主娘娘教得好,怎麼能讓人不一見就喜歡呢……”
她拉著荀郡主說話,問些女紅針線的事,雲夫人在旁邊湊趣,說:“魏嬤嬤當年在宮中可是管針工局的,世上所有的綢緞,繡花,就沒有她不知道的,荀郡主這麼投緣,正該好好問嬤嬤取經呢,我們平時問她,她都不願意教的。”
魏嬤嬤被誇得心花怒放,還謙虛道:“哪裡,夫人又替我誇口了。哪有人能無所不知呢?不過是知道個七七八八罷了。比如荀姑娘身上衣服的針線,我就認得一二,這是劈金線繡的吧,劈線法如今都失傳了,也是現在的線差了,江南的絲線一年不如一年了,當年的金線,能劈成十二股,繡出來的針路,比蛛絲還細呢,用來繡色,那花朵的顏色就像天生的,跟雲霧一樣輕柔,所以劈線法又有個名字叫雲嵐繡,如今也失傳了。姑娘這件應該是內庫賞出來的料子做的吧,如今這樣的衣服是做一件少一件了……”
“是姥姥拿老料子給我做的。”荀文綺一臉乖巧地答道:“就做了這一套,嬤嬤真厲害,一眼就認出來了。”
淩霜聽見身邊的嫻月冷笑了一聲,用隻有淩霜聽得見的聲音嘲諷道:“又不是前朝的東西,失傳多半是被淘汰了,有新的好東西取代,舊的自然就扔了,劈線怎麼趕得上絞絲繡,這嬤嬤也是老腔調了。”
但她話音未落,魏嬤嬤就展現出威力了。
話頭其實是荀郡主提起來的。她們一堆人湊在一起,聊了一會兒,把個魏嬤嬤吹得上了天,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荀郡主忽然道:“對了,我還真有事要請教魏嬤嬤的,你老肯定知道折枝繡吧?說是厲害得很呢。”
婁家母女四人的耳朵頓時都豎了起來,隻見魏嬤嬤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道:“不過是江南的新把戲罷了,有什麼好新奇的。”
淩霜知道自己多半猜對了——魏嬤嬤不知道折枝繡,畢竟這在江南都是新興的玩意,京中還沒傳播開。嫻月七竅玲瓏心,立刻輕聲道:“不好。”
老人家對新的東西,本就帶著敵意,何況是被這樣打一個措手不及,為了顯得權威,自然要否定了。
果然荀文綺就從玉珠手裡接過一塊手帕,遞上來,笑道:“但我看她們說得很厲害,說是要成為貢品呢。玉珠好像偶然得來一件手帕,就是折枝繡的,嬤嬤你看看……”
隔了那麼遠,淩霜看不清楚,隻見魏嬤嬤接過去看了看,鄙夷地嗤道:“我當是什麼,不就是拿了文人畫的折枝花鳥,照樣繡在綢緞上嘛,這樣的東西,還敢稱為貢品,彆說工藝了,就是寓意都通不過。”
“哦,貢品還要講求寓意的嗎?”玉珠問道。
“一看你們就是沒經過事的小姑娘,宮中的規矩,可比天還大呢。慢說是主子們穿在身上的衣服,就是踩的腳踏,用的痰盂,乃至於鋪的地磚,上麵的圖案都得是吉祥如意,寓意美好的。”魏嬤嬤打開了話匣子,大發議論道:“你們想,花鳥畫有比宮中還多的嗎?咱們官家可是養著一整個宮廷畫院呢,折枝花鳥,有比宮中還好的?怎麼咱們宮裡的針工繡工不興什麼新花樣,做什麼折枝繡呢?就是寓意不吉祥。折枝花鳥,都是無根無底的東西,就像從樹上砍下一枝花來,那鳥也都不是什麼吉祥的鳥,咱們宮中的規矩,能用的吉祥鳥獸就那幾樣,比如喜鵲、仙鶴、梅花鹿、蝠獸、乃至於多子的螽斯等,哪能隨便什麼鳥都用在紋樣裡。再說回折枝的寓意,你們幾時見到禮服上用一枝折下來的花了,用梅花紋也好,牡丹紋也好,都是團花,把花鳥繡得團團圓圓才好呢,比如文郡主身上這件的卍字不到頭的壽字團花紋,這才叫綿延不絕,千秋萬代的好寓意呢……”
荀郡主一臉驚訝,十分捧場。
“那依您老人家的意思,這折枝繡是穿不得的了?”
“當然。”魏嬤嬤拉住她的手,道:“好姑娘,你聽老嬤嬤一句勸,你們年輕,不懂忌諱。隻管圖新奇好看,哪知道這裡麵的厲害。你們本來身子弱,又是賞花宴的關鍵時候,哪能穿這樣寓意的東西,怎麼鎮得住?就算要穿,也得等找了個如意郎君,得了七子八婿,成了文郡主這樣的圓圓滿滿的老封君,什麼都不怕了,才好穿什麼怪裡怪氣的折枝繡呢!”
荀郡主頓時害羞起來,把手抽出來,道:“您老人家取笑我!”捂著臉躲到文郡主身後去了。滿堂夫人小姐都聽著魏嬤嬤的議論,頓時也有不少紅了臉的。魏嬤嬤笑道“這事倒也有趣,我回去跟太妃娘娘說說,她肯定也覺得好笑呢。”
一片熱鬨中,淩霜和站在魏嬤嬤身後的卿雲對了個眼神,發現她的神色也和母親一樣。
滿堂人中,隻有她們母女三人,都因為這一番變故,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