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真不想嫁,那陪我當然好。但如果你想嫁,我作為朋友就支持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淩霜正色道。
蔡嫿見她認真起來,笑道:“先不說這個了,有人來找你了。”
“誰?”淩霜回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程筠已經走到她附近了,但見她和蔡嫿在一起,畢竟是大家小姐,男女大防,不敢過來搭話,在一旁一臉無辜地看著這邊。蔡嫿笑著把她一推,自己先走開了。程筠這才敢走上來。
“乾嘛?”淩霜對他還是小時候一樣,當個小跟班使喚。
程筠頓時更不敢說話了,沉默了一下,淩霜都要不耐煩了,才紅著臉道:“我是家裡有事,所以前兩天才沒來的。”
“哦,”淩霜並不在意:“來不來沒什麼要緊的。”
“還是要緊的,雖然我打馬球也不厲害。但我聽……聽說,有人給你們送花來著,要是我在……”
“你在也不準送花。”淩霜凶得很:“你打馬球還沒我厲害,我要花自己會去拿,等人送多沒出息。”
“哦哦。”程筠頓時囁嚅起來,又結巴了半晌,忽然膽大,抬頭看了淩霜一眼,道:“有句話,我今天一直想說……”
“那你就說唄。”淩霜沒什麼好氣。
“我說了,你彆打我。”程筠對她的習性很是了解。
“說吧,不打你。”
程筠的臉頓時紅了,結巴了兩下,終於道:“你……你今天真好看。”
他還是怕打,說完這句話,立刻跑了。淩霜倒也沒想揍他,也沒追上去,在原地站了會兒。
按道理說,這時候是該心如鹿撞的,再不濟,也該紅個臉,但她心中一點波瀾沒有。不僅沒有,還很快又起了揍程筠的心——就他過來搭話這一下子的功夫,嫻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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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夫人被紅燕叫走,像是府中有什麼事。嫻月自己待了一會兒,趙修倒是很開心,過來搭了兩句話,嫻月並不怎麼理他,偶爾接一句,逗得他團團轉。等趙修心花怒放時,她卻走了。
“小姐,咱們去哪啊。”桃染跟著她,見她隻往竹林深處走,有些害怕。
“你彆問,跟著就行了。”嫻月道。
她往前走,竹林昏暗,桃染又怕有蛇。隻好跟在後麵,正想著要不要找根棍子來趕蛇,隻見前麵豁然開朗,有間竹林小築,是茅草頂,窄窄一間,周圍全是春天的嫩筍,四麵被竹林包圍,後麵還有一汪泉眼,倒也十分雅致。
嫻月圍著竹林小築走了一圈,並不見石頭,正想進去,門推開了,張敬程一手拿著本書,一手提著個小茶壺,正準備往外麵接水去,看見她,頓時一愣。
他雖然對這婁三姑娘的做派不怎麼讚同,但還是守禮,垂手立在一旁,道:“得罪了。”
嫻月並不理他,而是朝裡麵張望了一下,張敬程見狀,連忙擋在前麵。嫻月挑起眉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張敬程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臉頓時紅了。
“你不要胡亂猜想。”他忍不住道。
“我猜想什麼了?”嫻月沒想到這笨蛋書生還有三分脾氣,反問道:“難道張大人知道我心中所想,不如說出來聽聽。”
其實他們都知道這啞謎是什麼意思,自古這些世家,要亂也夠亂,張敬程這樣的書生更是戲本裡的常客,動不動就和誰家的小姐暗通款曲了。現實中當然小姐不會輕易從了書生,但也常有和丫鬟眉來眼去的,像趙家這樣的世家,更是公然用丫鬟籠絡過新科的士子,知道他們沒見過什麼世麵。也有自己不尊重的客人,公然在酒席後就和主人家的丫鬟搞到一起的。
“你……”張敬程畢竟是個文人,說不出來,怒道:“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這話一說,嫻月還小可,桃染第一個忍不住了,上來罵道:“張大人,你說什麼呢,咱們小姐金尊玉貴的人物,你竟然敢無禮!我們還沒說你呢,鬼鬼祟祟一個人躲在竹林裡乾什麼,莫不是看我們小姐身邊沒人,想行非禮之事罷。要我們嚷起來,恐怕你吃不了兜著走。”
其實她也隻是嚇唬嚇唬張敬程,真嚷起來,嫻月的名聲肯定更重要。
但張敬程頓時就臉漲得通紅,道:“你們蠻不講理,我不跟你們主仆多說。”轉身就要進房去。
“站住。”嫻月叫住他:“張大人,不妨把話說清楚了,彆說我們主仆欺負你一個。桃染,你先下去,遠遠站著,我不叫不要過來。”
張敬程聽了,更加要走,嫻月道:“怎麼,張大人比我還膽小,我一個閨中女兒,都敢留下來和你辯理,你們讀書人不是最講道理嗎?今天我要和你講道理,怎麼反而跑了。”
“誰跑了。”張敬程被她一激,留了下來,道:“那就講道理。”
“好啊,那是誰說我不如荊釵裙布的女兒,說女兒家操守最重要。言下之意,是我沒有操守了。”嫻月把他們酒席上的話說了個明明白白:“我記得當天我和張大人素昧平生,怎麼說得上操守不操守了,張大人憑空汙人清白,也不是君子所為吧。”
張敬程頓時紅了臉,道:“我並沒說你沒操守,我隻是說荊釵裙布的女兒最好。富貴小姐品行也未必好。”
“這不還是說我嗎?”嫻月冷笑道:“好,這話先不說。我就問張大人一句,據說君子以直為美德,張大人要老實回答,張大人是不是覺得我行事不得體,不莊重了?”
張敬程沒想到她敢直接問,但被架上去了,臉漲得通紅,不說話,嫻月逼道:“張大人不敢說?”
“是。”張敬程到底被逼出了一句。
“為什麼?”嫻月認真問他。
張敬程無論如何都不肯回答,嫻月晾他一陣,才道:“張大人,你抬頭看我。”
她今日穿的一件杏子紅的單衫,配的鴉青色的裙子,錦緞外是紅綃,襯得膚色雪白,一雙眼睛眯細了媚態十足,帶著點冷冷笑意,實在是又冷又豔,張敬程瞥了一眼,頓時張口結舌,不敢直視。
“你,你……”張敬程道:“你故意做這情態……”
“故意?”嫻月反問道:“張大人怕不是又聾又瞎吧,你今天和賀南禎同席,賀南禎比我莊重到哪去了。他不是眯著眼睛看人,不是這樣歪坐著,不是說笑起來毫無顧忌?怎麼張大人那時候不糾正他,這時候反而對我發難呢……”
“男子和女子的禮節本來就不一樣,況且他是天生的,你是故意,故意……”
“故意什麼?輕浮?賣弄風情?勾引人?”嫻月逼問。張敬程連連後退,直接跌坐在竹階上,眼睛不知道看哪裡好,嫻月卻威風凜凜,如同個攻城略地的將軍。肆意把這小書生搓圓弄扁,實在不是她對手。:“我就賣弄了,怎麼了。你們男的中了舉,打馬遊街,整個長安城都走遍,那不叫賣弄?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招看儘長安花,那不叫賣弄。你們打馬球,賭花,行酒令,四處招搖,不叫賣弄,我略笑一笑就賣弄了?”
“書中已經寫了,長幼有序,男女有道,隻要人人都遵循禮節,才是好事,禮崩樂壞……”
“哦,原來男女都是有道的。但為什麼男人的道那麼多,女人的那麼少呢?同樣是富家子弟,他們可以追逐自己喜歡的女子,我們就隻能等著被挑選。同樣是寒門,你張大人就可以讀書進士,改變自己的命運,你口中荊釵裙布的女兒,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苦守著寒門,等著一個像你張大人一樣有眼光的人來娶她而已,她還得感恩戴德。這世上男子有千萬條路,會讀書的可以讀書,不會讀書的可以從軍,從軍不成可以從商,從商不行,也可以耕田種地,總歸有路走。但女子有什麼路走,我們唯一的路,一輩子所有的成就,就是嫁給自己能嫁的最好的男人,然後一生的榮辱,都與他綁定。為了這個,我們隻能各出奇招,有財的出財,有德的出德,有容貌的,也隻好拿出自己的容貌。但這不是最惡心的,你知道最惡心的是什麼嗎?張大人?”
嫻月說得字字有聲,句句千鈞,臉上因為激動而如同飛霞一般,讓人不敢直視。她怒視著不敢直視的張敬程,罵道:“最惡心的,就是張大人你這樣的好人,自詡清流,自詡道德,卻還要將我們剩下的路堵死,你真在乎什麼荊釵裙布的女兒的死活嗎?不,你隻希望她永遠守著那寒門,哪怕凍死餓死,都要等著,等著人來娶她,來選她,如果沒有人呢,她隻好乾乾淨淨地餓死,成全一世清名。而你張大人呢,也不會為她流一滴眼淚。不是說你們讀書人最講仁義嗎?這就是你們的仁義,這世上的大奸大惡之徒,你不懲治。朝堂上的奸臣惡臣,你不去針鋒相對,竟然管起我們女人來了。可彆叫我惡心了,張大人!”
她一番話,罵得痛快淋漓,把個張敬程罵得汗出涔涔,張口結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看著嫻月痛痛快快罵完,整個人如同雲中仙子,然後叫道:“桃染,走吧”。帶上她那個趾高氣昂的小丫頭,和她一樣趾高氣昂地,離開了竹林。
嫻月一走出竹林,就被淩霜逮住了。
“你去哪了。”她把嫻月的臉摸了摸:“怎麼臉通紅的,一身的汗,你是不是去吹風了,找死呢你!”
“沒找死,就是罵了個人,還挺爽的。”嫻月滿臉笑意,看了看四周,道:“雲姨呢,我要問她件事呢。”
“什麼事這麼急。”
“我要她給我找一個張敬程認識的,荊釵裙布的女兒。”嫻月笑得狐狸一般:“你彆管,我有打算,竟然敢說我的不是,我不玩死他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