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管家果然好說話,管內宅的是張敬程亡母當年的婢女,如今也五十了,叫做吳婆婆,江南人士,在這京城伴著自家少爺,難得聽見江南的鄉音。自然無不應允,滿以為桃染這丫鬟已經是極俏麗了,誰知道下來一位小姐,親自來選花,生成神仙般的模樣。吳婆婆人老話多,張敬程一下朝,就跟他念叨這事,說有位神仙般的姑娘來求了一支李花,又親和又有禮貌,真不知道誰家公子有這樣的好福氣,說著又提起張敬程的婚事來。張敬程被嘮叨慣了,也並沒有往心上去。
但第二天是十五,他照例去雲夫人家請安,雲夫人也照例隻是見一見,留他在府上吃中飯。張敬程走進待客的廳堂,琉璃窗邊,一枝開滿花的李花枝,皎潔如雪,斜插在陶盤中。他隻是不敢相信,走近來看,原來插花人這樣巧心,是將李花枝斜插在針插上,前麵用山石掩映,蘭草葉子斜挑,盤中淺淺一層水,倒映著雪白李花和山石蘭草影子,清雅絕倫,如詩如畫。
“據說是唐時插花的古法呢,我也是托嫻月的福,也有這樣的花看。”雲夫人笑盈盈在旁邊告訴她:“這丫頭,真是一顆七巧玲瓏心,不知道誰有這樣的福氣,能得了她。”
張敬程哪裡抵得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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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眾人還不解什麼意思,還是婁老太君午飯時提起來,問婁三爺:“咱們家是不是跟張大人有什麼往來,怎麼他這幾天每日都遣仆傭往府上送些花草來?”
婁三爺不解:“哪個張大人?”
“還有哪個張大人,上一科的榜眼呀,都說平城郡主家想招他做婿呢,他推說守孝,後來就沒下文了。”婁老太君問道:“莫不是老大在的時候,和他有什麼交情?”
“大哥在的時候也沒聽說呀,張敬程不是先安遠侯爺的門生嗎?”婁三爺敬畏道:“他如今可炙手可熱呢,供職翰林院,號稱天子門生,怎麼想起給咱們送禮來?二哥,你聽說過他沒有?”
婁二爺也搖搖頭,說:“素無往來。”
婁老太君不解,回頭晚飯和媳婦孫女一起的時候,又把這話說了一遍。婁三奶奶喜笑顏開,說:“這可是件大喜事呀,我聽我二哥說,張敬程這人是清流的新貴,和咱們這些人都沒什麼往來的,如今他既主動示好,想必是想和咱們三爺結交一下。隻是不知他每日送的什麼?”
“都是些花草,前些日送了一整枝李花來,隻說李花寓意長壽,請老太君的安。昨日又送了一盆蘭花,說是在禦花園回話時,宮裡賜的,今天更怪,是一盆木瓜盆景,好像也是官中的東西,倒都是些好東西,隻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婁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鬟錦繡道。
淩霜一聽就知道是嫻月搞的鬼,嫻月卻不說話,隻低頭吃飯。一臉乖巧,婁二奶奶已經有所察覺。問道:“既然這樣,不如直接問他是什麼意思,問清楚豈不好?”
“二嫂,你這話說得多外行。官場上的事,都是這樣雲遮霧繞的,哪有挑明說的。也難怪,二哥在禮部,清閒得很,也不需要考慮這些,你哪知道,這裡麵的學問可大著呢,有時候人客往來一點小事,就關係男人在官場上的大事呢……”婁三奶奶立刻綿裡藏針地說道。她這些天因為卿雲被趙家說親的事,自覺大受威脅,剛想趁機找回點麵子,誰知道婁二奶奶沒說什麼,嫻月身後的丫鬟桃染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這一笑就忍不住,連嫻月的小丫鬟珠珠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丫鬟,亂笑什麼。”婁二奶奶訓斥道,見事有異,一下子就猜到了罪魁禍首,皺著眉道:“嫻月!是不是你搞的鬼?”
“娘說什麼話嘛。”嫻月一臉老實:“我不就是在雲夫人家插了一次花,哪知道他會天天送花來,好歹還是榜眼呢,怎麼這麼呆。”
她這話說得才是真雲遮霧繞,但聰明如婁老太君和兩位奶奶,都聽出了大概的意思。婁老太君素來看不慣嫻月,這時候也不得不淡淡道:“要是張敬程,也確實是一段好姻緣,怪不得我看他在我麵前畢恭畢敬的,問又問不出來意,原來是這意思,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琚,這也是有典故在的。嫻月這丫頭,倒也有幾分怪才,凝玉,你倒是好福氣。”
凝玉是婁二奶奶的閨名,這句話可見親昵。婁二奶奶笑意已經攔不住,還要假意訓斥嫻月幾句:“你這丫頭,搞什麼鬼,人家都上門來送禮了,還一點口風不漏,把我們都蒙在鼓裡,看把你三嬸嚇得,還以為是官場上的事呢。”
婁三奶奶吃了個啞巴虧,隻能咬著後槽牙陪著一起笑,估計背地裡恨不能把嫻月掐死了。碧珠也一片死寂,隻有玉珠咬著牙道:“恭喜二姐姐了。”
“彆彆,快彆恭喜。”嫻月用手帕子捂住臉:“我也沒應承張敬程呢,他送禮是他的事,我可沒答應。娘,你說兩句。不然大家都誤會了……”
她這腔調,實在是讓人氣得牙癢癢。偏偏她自己也聰明,丫鬟也嘴利,從來吃不到虧,彆人也沒法把她怎麼樣,隻能回去背後罵她罷了。倒是卿雲吃虧的多。
淩霜知道她是故意給三房難堪,在桌下捏了捏她,嫻月哪裡肯吃虧,一麵帕子捂著臉,一麵立刻就掐回來了,實在是氣人。
她這份招人恨的勁,多半也是學的婁二奶奶,因為婁二奶奶立刻就接話道:“對對對,是這道理,我也糊塗了,見三妹妹誇得張敬程天上有地上無的,我也昏了頭了,以為多難得呢。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是他們求著咱們家嫻月呀,咱們不著急,嫻月還要好好挑選呢。比如前些天,趙家的趙修不是也有這意思嗎,我聽趙夫人的意思,趙修雖然年紀小,但也托她說了這意思,是想咱們嫻月和卿雲‘四角俱全’呢,我當時也回她了,說這還得問咱們嫻月的意思,我們雖然是她父母,但終身大事,還得她自己做主。如今求親的人也不少,老太太也開會恩,讓咱們嫻月自己挑吧。”
婁老太君也隱約知道趙修的事,如今看婁二奶奶自己挑明了,神色複雜地看了嫻月一眼。她向來是不太喜歡嫻月的,但看如今的形勢,這丫頭嫁得也不會比卿雲差,她雖然是長輩,也得收斂點了。
這心思一起,她語氣都和藹多了,道:“如今確實是時代也變了,既然這樣,你們父母斟酌著決定吧。橫豎我看趙修和張敬程都不錯,隻憑丫頭自己心裡取中誰罷了。”
“老太太。”嫻月嗔道,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玉珠碧珠姐妹實在忍不住,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是呀,到底是嫻月姐姐厲害,到時候把全京城的才俊一網打儘,咱們也隻好看姐姐的臉色罷了。”碧珠按捺不住。譏諷道。
“碧珠!”婁三奶奶怒喝道,見老太太咳了一聲,皺著眉頭很生氣的樣子,隻得狠心罵道:“你這丫頭瘋了不成,你嫻月姐姐就算有一百家來求親,都是大喜事,你在這發什麼瘋,還不給我回房去反省去。”
碧珠嬌生慣養,哪裡被這樣訓斥過,頓時眼淚就湧出來了,蹭地站了起來,回房間去了。
玉珠卻還老成些,學了婁三奶奶幾成功力,還諷刺道:“嫻月姐姐彆怪碧珠無禮,她今天還跟我說呢,咱們要跟著嫻月姐姐學就好了,就怕姐姐最近光顧著和雲夫人來往,不喜歡跟咱們玩呢……”
“哪裡的話。”嫻月笑眯眯:“我巴不得天天和妹妹們一起玩呢,可是兩個妹妹跟荀郡主那樣要好,我插進去成什麼樣了。我倒也想跟著荀郡主,聽說她是京中仕女的楷模,跟著她可是前途無量呢。”
玉珠被噎得無話可說,勉強吃了幾口,婁家三房早早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