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2 / 2)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明月傾 8084 字 11個月前

事情發展到這裡,其實已經是淩霜和荀郡主兩人的賭局,老太妃看著她們的神色,就像看著早已成為山林之王的人,看著兩隻小獸廝殺。這是她們三個人的戲台。

宮中的人,什麼沒見過?

淩霜道:“民女也是想給自己洗冤時,看到的這個故事,說是有一戶人家辦喜事,小偷正好進來新房偷東西,藏在床下,想等新人睡著了再偷東西。誰知道兩個新人十分投緣,就說起各自家裡的事,爹娘如何,兄弟姐妹如何,說了一夜,小偷沒機會溜走,第二天丫鬟進來伺候,就發現了小偷,抓他去見官,小偷就說自己是新娘的情夫,是她引進來,要和他私奔的。縣官不信,小偷就說起新娘家的事,許多隱秘,樁樁件件都對得上。縣官也無法,隻好傳召新娘見官,互相對質。但是良家女子在公堂見官,是受辱的事情,何況是新嫁娘,新娘於是尋死覓活,好在有個老吏,就出了個主意……”

“哦,什麼主意?”老太妃聽得來了興趣。

“他找來一個妓.女,扮作新娘的樣子,來公堂讓小偷指認,小偷雖然在床下偷聽一夜,但卻沒見過新娘的樣子,於是把妓.女指認為新娘,縣官大笑,真相大白,將小偷收押,還了新娘的清白。”淩霜不緊不慢,說完故事。

“那你的意思是?”老太妃問道。

“荀郡主既然提出疑問,說我姐妹的侍女也有嫌疑,本該是讓我姐妹的侍女和我的丫鬟一起接受指認的,但萬一被那書生胡亂認了一個,剛好中了,不僅民女的清白無法洗淨,真相也永遠無法大白了。”淩霜抬起頭道:“不如這樣,就請荀郡主所有的侍女去接受指認,我斷沒有請荀郡主的侍女替我傳遞情詩的道理,如果那書生不認,我願再讓我的侍女接受指認,如果書生胡亂認了,說明他沒見過我的侍女,正好真相大白,老太妃意下如何?”

用儘世上所有辭藻,也無法形容荀文綺那一瞬間臉色的變化。

淩霜知道自己賭中了。

她果然用她侍女中長得像月香的,喬裝打扮,去遞了情詩。

站在人群外圍的蔡嫿,也長舒一口氣。

宮裡的手段,就是最高明的,未必吧?淩霜跪在長階上,心中卻陡然生出一股傲氣來,她看向荀郡主身後那臉色慘白的王嬤嬤,笑了起來。

今日就試試,宮中的手段厲害,還是我婁淩霜的兵書厲害。

“你放肆!”文郡主終於開口:“你是什麼人,怎麼敢讓文綺的侍女去替你接受指認,我看你是做賊心虛吧……”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都這樣了,還要包庇外孫女。淩霜並不畏懼,而是冷冷答道:“回文郡主,是荀郡主自己先說的,她既然想要知道真相,民女就提出這個方法,相比讓民女的丫鬟接受指認,這方法豈不是萬無一失嗎?難道荀郡主擔心那書生會亂認一氣,指認荀郡主的侍女是遞情詩的人。就算這樣,也不代表荀郡主才是那個約書生相會的人呀!”

她言辭鋒利,簡直如刀一般,長階上一片死寂。文郡主氣得渾身發抖,連聲道“放肆”。

“好了。鬨成這樣也就夠了。”老太妃終於施施然開口,她深深看了淩霜一眼,道:“畢竟是閨閣大事,指認不指認,都是一件醜聞,好姑娘,你叫婁淩霜是吧,你起來吧,你要是信我,這件事就交給哀家來斷,如何?”

淩霜心下歎息,知道她們那個層次的人盤根錯節,多半官官相護,但也隻能見好就收。

“但憑太妃娘娘決斷,還我清白。”

“好了。”老太妃起身:“淩霜,文郡主,文綺,你隨我進來。其餘閒雜人等都散去吧,今日可是海棠宴呢,大家照樣說笑賞花飲酒啊,這事不過一件小事,哀家順手就斷了,彆擾了大家的興才是。”

幾個嬤嬤宮女都下來照看酒宴,淩霜和文郡主和荀郡主隨老太進去一陣,其實淩霜被她晾在殿內,老太妃帶著文郡主和荀文綺進去了一陣,很快便出來了。身邊魏嬤嬤傳話道:“召賀雲章過來,把那個書生收押了,誹謗閨閣聲譽,亂棍打死就行了。”

“煩請老太妃昭告眾人,還民女清白。”淩霜道。

“這是自然的。”老太妃笑道,招手叫她過去,淩霜老實過去。

“你是個好孩子。也聰明……”她撫摸著淩霜的頭發,溫柔笑道:“但太聰明也不好,守拙才是為人處世的好道理,知道嗎?”

“民女知道,謝太妃娘娘教誨。”

“這才是乖孩子呢。”老太妃拉了淩霜的手,老人的手像一把麻杆,脆弱,但氣勢卻讓人不敢妄動,饒是淩霜向來無法無天,也出了一身冷汗,被她拉著手,出了門。

“事情已經查清楚了。”老太妃笑著宣布道:“淩霜是清白的,那書生誹謗世家小姐,已經被官府收押了,大家可以放心了。”

於是一片歡騰,不管和婁家好的,不好的,都湧了過來。把淩霜簇擁在中間,個個都是世家小姐,哪裡見過這樣驚心動魄的大事,比什麼戲本都來得刺激,所以個個都有一肚子話要問。反而是婁家自己母女三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隻能握著手相對無言。

淩霜笑著,先看卿雲。卿雲拉著她的手,縱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人一對視,卿雲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握著她的手在發著抖。婁二奶奶也擦著眼淚,上來把她們倆分開了,摸著淩霜的頭道:“沒事了沒事了。我知道我們家淩霜是好樣的。”嫻月並不說話,但呼吸急促,顯然也心潮澎湃。

淩霜被簇擁了一陣,看見蔡嫿在人群外麵,微微笑著。等到人散了一些,才過去跟她說話。

“你覺得值得嗎?”蔡嫿問她。

今早出發的時候她沒問淩霜,淩霜看兵書,把這當成艱苦卓絕的一仗來打,她問了未免動搖軍心,如今塵埃落定,所以能問了。

早猜到老太妃會存文郡主的體麵,如同官場上官官相護,最多懲治李璟,背後真凶仍然是隱形的。不到幾個時辰,這驚天的一跪就會傳遍京城所有的世家,縱使老太妃主持了“公道”,但人言可畏。有一句話永遠所有女孩子都逃不過——為什麼不誣賴彆人,光誣賴你?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到底你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吧?

何況送給老太妃的佛經,是那麼容易仿寫的嗎?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儘管淩霜已經儘全力把荀文綺拉下水,真正的聰明人也許能猜到真相,但荀文綺畢竟背後有文郡主撐腰,有些疑影也傷不到她。總歸是淩霜身敗名裂。

不然這樣“真相大白”的時刻,程夫人為什麼不過來恭喜她呢?

但淩霜早跳出這一切。

“當然值得。”她笑眯眯:“做尼姑有什麼值不值得。”

蔡嫿也無奈地笑了。

“你呀。”她歎息著,攬住了淩霜的肩膀,看向庭院中的盛會,海棠花亭亭如蓋,滿樹繁花如同夢境,這樣的好春光,但盛宴散後,有多少人能真的避開這苦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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