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1 / 2)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明月傾 10081 字 10個月前

婁二奶奶不到天黑,直接氣勢洶洶殺到柳家的院子裡。

她這一來,驚動柳家管家的媳婦。柳夫人大概早料到有這一刻,所以早把鄭夫人和兩個外甥女送回本家去了,帶著柳子嬋,在院子裡等待婁二奶奶到來。

婁二奶奶這邊也帶著三個女兒和黃四娘,一堆下人,如大軍壓境。管家媳婦把她引進去,來不及通報,她自己就推開了門。柳夫人正帶著柳子嬋做針線,見狀連忙起身笑著來迎接,婁二奶奶麵沉如水,一句話不說,把那幾個銅扣子狠狠拍在桌上,上麵的馬血已經凝固,看起來頗為恐怖。

“柳夫人,你們母女乾的好事!”她上來就先聲奪人,不給柳夫人解釋的機會,那邊黃四娘已經反客為主,把柳家的丫鬟請出去,隻留下官家娘子,關上房門,算是保全了柳夫人的體麵,婁二奶奶這才發起威來,確實有如山洪滔滔,鋪天蓋地而來。罵道:“我家卿雲敬你是長輩,保全你的顏麵,撞破你家女兒偷情私會,也替你遮掩。知道她要私奔,怕你們夫妻難做人,又私下來跟你報信,這桐花宴上哪個小姐能這樣替人擔責,不怕連累自己?這樣的宅心仁厚,滿天下也沒處找去。你們倒好,大恩成仇。竟然下手殺人滅口,你彆忙,我已經告訴我家老爺了,他轉眼就到。咱們今天就和柳老爺對簿公堂,讓滿京城的人都來看看,你們是怎樣的狼心狗肺之徒!”

都說她潑,其實也確實是潑,不然當年也不能從婁家那樣的深宅大院裡全身而退。柳夫人雖然也好強,在京中夫人裡都是領頭的,但哪裡見過這樣管生意開鋪子的商家夫人的氣勢,被她一番劈頭痛罵,氣勢先弱了三分,又還記得卿雲之前的恩,不明究竟,滿臉賠笑道:“婁二奶奶,你消消氣,究竟是什麼事?卿雲驚馬我也是看見的,那是個意外,怎麼說是殺人滅口呢,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你還好意思問我!”婁二奶奶怒道:“你自己看看,這幾個扣子,是從那匹馬的馬背上拔出來的,血淋淋的,不然為什麼好好的會驚馬,趙家那邊還蒙在鼓裡呢。你且等著我,咱們拉上趙家,三家見官,三堂會審,人證物證俱在,馬背上傷口都是現成的,咱們審一個清楚明白!”

柳夫人這才疑惑地拿起那扣子看了看,她是養尊處優的夫人,看扣子都拿帕子托著,似乎很驚疑的樣子,道:“這,難道是有人要害卿雲?這跟我們也沒有關係呀。”

“跟你們沒關係,除了你們,誰還會害卿雲?我聽在場的人說,當時就隻有你們母女摸了那馬的馬鞍,馬是趙家的,他們也不肯擔這個責任,要麼是你們,要麼是趙家,走走走,咱們見官去,一定要查清楚是誰。”

婁二奶奶不由分說,拉住柳夫人就往外拖,柳家的官家娘子連忙過來拉著手解勸:“婁二奶奶息息怒,你真誤會了。當時人那麼多,圍著馬的都無數,怎麼見得就是咱們家太太呢,就是糊裡糊塗見了官,也是查不明白的……”

這話倒帶著幾分篤定——扣子又不會叫人,誰能證明是柳家母女放的呢。

婁二奶奶其實也沒真要拖她們去見官,聽了這話,罵道:“就算人多,難道還有誰和卿雲有仇?你還不知道你家小姐乾的好事吧,私會董鳳舉偷情,被卿雲撞見,才想起殺人滅口的。如今董鳳舉是跑不了的,咱們抓住董鳳舉,去見官去,偷情也好,殺人也好,都能查得清清楚楚。”

提到這個,就輪到柳夫人母女著急了。

“二奶奶,有話好好說。”柳夫人連忙也拉住她,道:“子嬋行差踏錯的事,我是知道的,我也認了,但殺人滅口的事,我們真沒做過,這叫咱們怎麼認呢?卿雲願意保全我們母女的顏麵,我謝她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害人,這事肯定是誤會……”

“行,你能承認這個,也算膽量。”婁二奶奶問柳夫人:“殺人的事,到底認不認?不認我可要見官了。有人要害卿雲的性命,不管是不是你們,我都要查出來,沒有放過的道理。”

柳夫人急得直搖頭:“我真不知道……”

“好,咱們去見官,奸情殺人的奇案有的是,憑你怎麼七彎八繞,見了官,一切都清楚了。”婁二奶奶又拉著柳夫人道,柳夫人急得連忙掙紮,推脫不止。正在糾纏之際,那邊的柳子嬋卻撲通一聲跪下了,流著眼淚道:“姨娘饒我一次吧,害人的事不關我娘的事,都是我的丫鬟阿茨做的,我受了她的唆使,糊塗脂油蒙了心,才沒有告訴我娘,卿雲姐姐,我對不住你……”

婁二奶奶這才放過了柳夫人。

“好啊,原來是你做的,你快如實說來,不然鬨到見官,你這輩子就完了。”

柳子嬋一麵哭,一麵解釋,據她所說,都是她的丫鬟阿茨最壞,本來她和董鳳舉的事,都是阿茨看了些書生小姐幽會的戲,阿茨大她幾歲,先動了春心。京中習慣,都是丫鬟陪著小姐睡覺,兩人夜深人靜時,阿茨就把那些故事來說給她,引得她對董鳳舉起了心。阿茨又兩邊得好處,給他們牽線搭橋,安排幽會。她還許諾了阿茨,以後私奔也帶著她一起。

事情敗露後,她先是又驚又懼,被卿雲說得回轉了心,但抵不過阿茨再三勸說,又落回了他們的陷阱裡。後來卿雲告訴柳夫人,柳夫人大怒,訓斥了她,也把阿茨毒打一頓,畢竟是在客居中,不好發落,又怕把阿茨關起來,外人看出端倪,所以讓阿茨陪著她去看跑馬場,誰知道阿茨就起了壞心。見到趙家送黃金奴來給卿雲騎,柳夫人好奇,和那牽馬的媳婦說了兩句,阿茨在旁邊,見那媳婦隻顧著回柳夫人的話,就偷偷把衣服上的銅紐扣取下來,放在馬鞍下,想讓卿雲驚馬,摔一跤報複她。柳子嬋本來不想合謀的,但當著眾人不好嚷出來,也不知道事情那麼嚴重,以為隻是摔一跤的事。看到事情不可收拾之後,當初就嚇哭了。

她跪在地上哀求道:“姨娘信我,我真沒有害姐姐的心,都是阿茨自作主張,要是知道這幾個紐扣有這麼大害處,我拚著命不要,也要當場嚷出來的。姐姐饒了我這次,我知道錯了……”

聽到這些,柳夫人比婁二奶奶都驚訝,急得直打柳子嬋:“你怎麼這樣糊塗!卿雲對你是怎樣的恩德,你見到那丫鬟下手,竟然還不阻止她,我當時不是在旁邊嗎?你告訴我,也還有轉圜的餘地呀,現在叫我怎麼有臉見你卿雲姐姐和婁二奶奶,真是我教女無方……”

母女倆一麵罵,一麵哭,雙方都淚流滿麵,抱在一起。看起來倒真有幾分可憐,卿雲不禁有些惻隱,但婁二奶奶臉色如同石碑般冷漠,毫不動容。

“既然你說是丫鬟阿茨害人,那阿茨呢,叫她出來對質,我怎麼知道不是你乾了壞事,推到阿茨身上?”她冷冷道。

嫻月在旁邊坐著,聽到這話,也嘲諷地冷笑一聲。

她們都知道,婁二奶奶說的不是柳子嬋,而是柳夫人。害卿雲的事,柳夫人推到柳子嬋身上,柳子嬋推丫鬟,最後不過是丫鬟抵命。追問下去,也不過是“丫鬟畏罪自殺,已經吊死了”。深宅大院裡,一條奴婢的人命還不容易?再狠毒的事,追到最後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果然柳夫人就扼腕道:“這真是我管家的不利了,我剛剛讓人送我姐姐回本家,順便把阿茨押走了,出了這樣的事,又是在客中,自然是回去再處置,二奶奶放心,我已經讓人把阿茨帶回去看管起來了,二奶奶要問,咱們一起問,我這就讓人把她抓來。”

戲唱到這裡,抓不抓阿茨過來,也不重要了,不管是真是假,就是柳家編的故事,也是有把握阿茨是經得住婁二奶奶的審問的,阿茨多半是柳家的家生奴才,爹娘兄弟姐妹都在柳家,為了他們也會把這罪認下來。橫豎是不可能見官的,難道婁二奶奶還能真殺了阿茨不成?

就算真鬨到見官,也不過是一個畏罪自殺的丫鬟罷了。

所以婁二奶奶也沒有接這話,隻是問柳子嬋:“你說你當時以為隻是摔一跤,我也懶得揭穿你了,你害卿雲的心總是否認不了的吧。”

“二奶奶說的是!”柳夫人流著淚,又把柳子嬋拍打了兩下,罵道:“我是哪裡對不住你,從小教你禮義廉恥,你是一點沒學進去。還學會了害人了,如今這樣,叫我怎麼辦呢?行,我也不管你了,任憑二奶奶處置罷!”

婁二奶奶頓時冷笑了起來。

“任我處置?我還真能把你家的女兒殺了不成?殺人也要抵命,毒打也犯不著,咱們還是見官吧!”

管家媳婦也忙上來解勸,柳夫人流淚道:“二奶奶的氣憤,我心中也理解,子嬋已經是這樣了,見不見官,又有什麼區彆呢,我隻當自己白養了個女兒罷了。但卿雲是千金之軀,清清白白的閨閣小姐,真見了官,這臉麵上怎麼過得去呢?就是趙家也……為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女兒,連累了卿雲,叫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呢?”

這話與其說是提醒,不如說是威脅了,婁二奶奶說著三堂會審,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見官的選項。就算趙家不介意,卿雲真上堂受審回話,以後也是一世的話柄。京城人的嘴,哪裡饒過人呢?

彆人還好,嫻月眼中頓時就有點冷意,她是對他人的惡意最敏銳的。這點其實也是像婁二奶奶的,彆看婁二奶奶神色冷漠,心中隻怕也殺了柳家母女的心都有了。

但她說出話來,卻反而溫和許多。

“你能這樣替卿雲考慮,也可見你和這事是無關的……”她歎息一聲:“你看這事鬨得,真叫我也無話可說了。”

她一鬆口,柳夫人臉上頓時就閃過喜色,管家媳婦也忙上來解勸,柳夫人流淚道:“誰說不是呢?都是這個孽障,真是生來討債的,如今我們家亂成這樣,她偏這時候來要我的命來了,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她把柳子嬋罵一頓,最後卻道:“還不起來,以為跪著就有用,你跪我有什麼用,跪卿雲才是對的,依我說,你給卿雲提鞋都不配呢。”

柳子嬋挨了罵,神色陰沉地起來,退到她身後去了。其實淩霜冷眼看下來,這對母女的關係也奇怪,說是一個是虎,一個是倀,倒不如說柳子嬋隻是柳夫人的傀儡罷了。她寧願私奔也要逃離這個家庭,也許是也想逃出這種受人控製的人生。

柳夫人求著婁二奶奶入座,又讓管家媳婦奉茶來,婁二奶奶隻是冷冷道:“你家的茶,我可不敢喝。”

柳夫人真是好城府,聽了這樣的話,臉上也不過僵了一下,很快就一切如常,笑道:“婁二奶奶這是打我的臉了,但誰讓我教女無方呢,也隻能受著了。我如今隻想,有什麼辦法能補償卿雲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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