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今日的正題,婁二奶奶這番疾言厲色,柳子嬋這番痛哭陳情,和柳夫人流著淚的表演,都不過是為了同一件事——柳家殺人滅口不成,婁二奶奶來替卿雲要說法來了。
“依我年輕時的脾氣,拚著名聲不要了,也要把你家拉下馬來。你已經動手害人,我沒有姑息養奸的道理。”婁二奶奶冷冷道:“如今確實是沒有證據,也投鼠忌器,和你們同歸於儘,隻怕傷了我的卿雲。父母愛子女的心,柳夫人你也是懂的,怎麼隻知道疼惜自己的女兒,卻把彆人的女兒性命不當性命呢?你可想過,要是卿雲出了什麼意外,我和她父親可還怎麼活呢?這樣年紀輕輕一條性命被害了,你們難道不怕因果報應?”
柳夫人知道她說的不是柳子嬋,就是自己,柳子嬋那番聲淚俱下的表演,隻能騙得了糊塗小姐,她們這些夫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大家心裡都有數。
柳夫人在內宅練出的手段,又怎麼會被這小小一段話打動呢?
婁二奶奶顯然也沒指望她醒悟,要能醒悟,就不會下手害人性命了。隻是繼續往下說道:“要柳子嬋的性命,顯然是不可能的,你也不會給,我也要不到,真見了官,也不過是流放。斷送了你的獨女,你一樣也要報複回來,不死不休……”
她抬起眼睛來,看著柳夫人道:“咱們兩家,結下這樣的死仇,真是你想要的?”
“二奶奶說哪裡話,”柳夫人笑得有點僵硬:“我感激卿雲還來不及呢,哪會想害她呢,子嬋也是一時糊塗。二奶奶你不記得了,她們原本交情是極好的,要沒有這事,閨中的金蘭,多寶貴?我有心要挽回,隻怕……”
“行了,這些假惺惺的話也不必說了。你既然不肯攤開來談,那我就直接提要求了。”婁二奶奶舉起手來,打斷了她的話,徑直道:“我要你把柳子嬋嫁出去,人選你挑,我隻有三樣要求,一是地方官,隨夫到任,十年內不得回京,二要人品端正,最好是新科的舉子,讀書人就算壞,手段也有限。三要你一樣東西,當做表記,以後再起害卿雲的心,就想想今天。”
柳夫人的神色頓時僵硬了。
“這是從哪說起……”
“你心裡很清楚我為什麼提這三個要求,”婁二奶奶平靜看著她:“放外任,十年內不回京,至少十年內卿雲不用和柳子嬋交鋒,十年後卿雲根基穩了,柳子嬋再回來,要還是要殺個你死我活,就各憑本事好了,她這樣的心性,不改好,也回不了京。不得嫁王孫,是不想再拉一家夫家進來為敵,你真要拉,趙家也不是吃素的。要表記不過是給卿雲個安心罷了,也讓她長個教訓,以後再想與人為善,也要想想對方值不值得,彆成了農夫與蛇的故事。你說你教女無方,這是我教女兒的方式,你也可以學學。彆整天隻想著縱容善後,殺人滅口。遲早惹到你惹不起的人。”
這話剛強,幾乎可以想見婁二奶奶當年千金選婿時那約法三章的風采,但其實透著悲涼——她們不是柳家惹不起的人,真見官,孰勝孰負都不一定。不然柳夫人也不敢對卿雲下手。
這場交鋒,勝負也不在今天,隻在十年後,到時候要看卿雲的了。婁二奶奶不過是給卿雲爭取十年罷了。
但柳夫人連這十年也不太願意給。
到了這地步,她也不再裝了,皺著眉頭,眼中神色變幻,顯然是在衡量利弊。
“我就子嬋一個女兒,遠嫁我怎麼舍得,再說了,咱們家的門第……”
“你家門第雖好,妾室幼子,柳老爺被迷得三迷五道,你害卿雲,不過是想柳子嬋嫁高門,替你爭氣。這是你家的事,我也懶得管。但你必須按我說的來,否則大家就隻好見官了,我說到做到,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婁二奶奶起身道:“彆的也不說了,告辭了。”
柳夫人還想再說,婁二奶奶已經帶著三個女兒告辭了,其餘人都好說,就連卿雲也忠厚,險些被害了性命,也隻是神色譴責地看了柳夫人一眼,隻有嫻月,懶洋洋站起身,笑道:“今年春天真是太暖和了。”
“小姐,怎麼說?”桃染立刻接話問道。
“不是暖和,怎麼會出門踩到蛇呢?”嫻月說完,朝著柳夫人和柳子嬋冷冷一笑,跟著婁二奶奶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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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女孩子雖然聰慧,但畢竟是閨閣小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女人之間刀光劍影的交鋒,都有點心緒難平。嫻月尤其生氣,回了院子,一進房,還在換大衣服就道:“這真是便宜柳家了,要我說,比這狠十倍都是她們應得的。”
“就這,她們還不想答應呢。”婁二奶奶也累了,坐在一邊,端起茶來喝,自嘲地笑道:“你們現在可算見著了,這就是京中的特產,狠毒的內宅招數,那些深宅大院裡,妻妾相爭,比這狠得多的還有呢,人命算什麼,剛出生的嬰兒,不聲不響就捂死了都是有的,不然怎麼那麼多被逼瘋上吊的呢。”
“她們鬥她們的,怎麼連卿雲也害上了呢?卿雲已經做得夠好了,她們還要害卿雲的性命……”淩霜不解道。
“你見過瘋狗咬人還挑人咬的?”嫻月對著鏡子卸著首飾道:“柳夫人這樣的人,已經被內宅的鬥爭扭曲了,看起來皮囊還是好的,內裡已經腐爛成一包壞水了。你看柳子嬋有樣學樣,變成她那樣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隻當長個教訓,以後見到這種人心裡就有數了。”
卿雲坐在一邊,仍然有點失魂落魄的。
“我沒想到柳夫人和柳子嬋會是這樣的,明明看起來那麼溫和友善……”
嫻月被她逗笑了。
“你以為惡毒女人都是豔麗跋扈的?真惡毒反而是弱柳扶風細聲細氣的,不這樣怎麼在“老爺”那裡討好呢?一定是我見猶憐的,讓人看了還想親近呢。”
她說著話,淩霜忽然走到鏡子邊,湊過臉去盯著她的臉看,笑而不語。
嫻月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追著她打。
“看我不打死你,你盯著我看什麼……”
“是你自己說的,弱柳扶風,細聲細氣,我見猶憐,這不是你嗎?”淩霜被她追得在屋子裡打轉,把卿雲和婁二奶奶都當做屏障,推到她懷裡,一麵跑一麵笑起來。
“彆鬨了,多大人了,還在這鬨呢。”婁二奶奶教訓道:“出了這樣的事,還鬨,不知道外麵多凶險呢。”
“再凶險,不是有娘嗎?”淩霜笑道。她皮起來也真是惹人喜歡,連婁二奶奶也敢打趣,學著她的樣子豎起手指:“我隻有三個要求,一是地方官,隨夫到任……”
婁二奶奶拿著手帕也打起她來。
“我把你這無法無天的臭丫頭。”她教訓了一頓淩霜,其實心裡也頗得意,道:“你們今日算是學著了。以後遇事彆老想著自己解決,這也是為人處世的道理。就比如你們說柳夫人可怕,是瘋狗,其實這種人在人群裡多了去了,你要是能一輩子跟她沒什麼大乾係,她能一輩子和你溫和友善,其實世人誰不是這樣呢?沒有利益相關,都是和和氣氣的。有了事,都露出獠牙來了。你們也彆對人性太失望了,沒事不惹事,有事來了不怕事,我平時是不是這樣教你們的?”
隻有卿雲了,永遠是乖學生,還認真答道:“我現在明白娘為什麼說那句‘賭近盜,奸近殺’了,像偷情這樣的事,幾乎關係生死,所以被撞見後,每個人都會勾出心裡黑暗的一麵。她們想對我殺人滅口也是為這個,沒有這事,她們確實可以和我和和氣氣過一輩子。所以以後我撞見這樣的事,先要覺察到危險,自保要緊。”
“對,這才是吃一塹長一智呢。”婁二奶奶讚賞道,兩人坐著,她把卿雲的頭摸了摸,心疼道:“我的好卿雲,這次真是吃了大苦頭了,回去咱們可要去雲安寺好好拜拜,求求菩薩保佑。這次真是死裡逃生了。”
這樣其樂融融的場麵,嫻月偏要在這時候插話。
“我看事還沒了呢,你看柳夫人那樣子,顯然舍不得把柳子嬋遠嫁出去,況且她鬥慣了的人,怎麼會輕易認輸。難道咱們到時候真去見官?”
婁二奶奶正靠著卿雲的頭,像小孩一樣拍著她的背,聽到這話,也隻是微微一笑。
“那她就試試吧,咱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