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1 / 2)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明月傾 9504 字 10個月前

嫻月憋著一股氣,下午就回來了,桐花宴最後一天,雲夫人沒去,她身上有些不好,嫻月於是就也在雲夫人院子裡休息著,陪著她。京中傳言再怎麼肮臟,雲夫人也是正經的侯夫人,住的院子比柳家的還好,院中一棵大桐花樹,她躺在裡麵休息,和嫻月說些閒話。

她也知道嫻月是有點生氣的,眼看著到了傍晚,笑道:“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他倒也沒做錯。小張大人素來在朝堂上也不是愛攪合事的,這叫惜身。”

嫻月隻一句話:“我聽不懂,我又不讀書。”

雲夫人勸她不動,也隻好笑笑。換了卿雲一定要再勸,但雲夫人不同,她也是過來人,知道美貌的女孩子嬌縱點也不是什麼壞事,正好試試小張大人的心性,要是這時候就受不了,如何渡過婚後的山高水低呢?

小張大人果然還不知道危險,傍晚老老實實來跟雲夫人告彆,雲夫人有意給嫻月方便,囑咐了他幾句“山間風涼,年輕人雖然身體好,也要注意保養。”“家裡如今是誰管家?莊子上四時送過來的東西,都要按節令做了吃,才是養生之道。”

張敬程本來就是尊敬師長的,如今老師不在了,聽了師母幾句教誨,更是恭恭敬敬,心中感激不已。見簾後人影經過,知道那是婁嫻月,剛好雲夫人說道:“花信宴統共也沒剩幾場了,小張大人選好了沒有?告訴了我,我也好早做準備呀。”

張敬程頓時紅了臉,唯唯諾諾了幾句,就退下去了。

他倒講禮,雖然心潮澎湃,也目不斜視的。但剛走出門,外麵的台子上就站著婁嫻月,穿的是人人都知道她愛穿的緋色衣服,裡層是錦,外層是綃,晚間風涼,她偏這樣穿,綃衣被吹得遍體生涼,張敬程再守禮,也忍不住提醒一句。

“師母說得也對,最要緊是保養身體……”他到底是讀書人,半天說不出一句軟話來。

嫻月可不像他一樣局促。

“你是跟我說話呢?”她一上來就要刺他:“我還以為張大人是大忙人,沒時間說話呢。”

張敬程也不知道她因何生氣,不好離開,也不想離開,抿著唇,站在那裡,呆呆的倒也顯得挺可憐。

嫻月看似大膽,其實事事都有名頭,讓人挑不出錯來。像今日的交談,裡頭有雲夫人身為長輩坐鎮,身邊又有丫鬟桃染,傳出去也不怕人說。

婁家的大丫鬟也個個有趣,月香跟著卿雲,也是正正經經跟個夫子似的。如意跟著淩霜,學得整天皮癢,沒有她們不敢乾的事。但最機靈聰慧,膽大心細,還屬桃染。丫鬟能做的事她做,丫鬟不敢做的事她也做得得心應手,她是嫻月奶媽的親女兒,哥哥小九在門房當值,她把一家子收得服服帖帖的,都為嫻月如臂指使一般,實在是嫻月手下的得力乾將。一個眼神都不用,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她門兒清。

這樣僵持的時候,她就知道出力了。

“小姐,也不能這樣說,”她假意勸道:“張大人今日可是辛苦了的。”

“是嗎?我倒忘了。”嫻月這才正眼看了張敬程一眼,還福了一福,道:“今日馬球場上的事,多謝張大人替女孩子們奪花了。”

換了淩霜,或者任何一個熟悉嫻月的人,這時候就知道要退讓了,她的語氣聽起來甜如蜜,實則已經殺氣騰騰了。

也隻有張敬程這呆頭鵝了,還當她是真心道謝,還道:“不算什麼,隻是小姐們以後東西要收好,就免了許多麻煩了。”

桃染聞言都皺眉,嫻月還一臉平靜地問:“張大人覺得是東西沒收好的問題?”

榜眼雖然是讀書人,但這個反應還是有的,意識到嫻月應該是不喜歡自己那句勸告,解釋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小姐千金之尊,犯不著給小人們做談資。”

他怕嫻月聽不懂,還補充一句道:“我聽姚文龍他們那些人,私下說的話,有關於小姐的,實在難聽得很。”

嫻月這下是真惱了,桃染在心裡歎一口氣,走到一邊,因為知道自家主子要罵人了。

果然嫻月立刻就怒了。

“真有意思,聽張大人的意思,倒是我的錯了。”

“不是說是你的錯……”張敬程連忙解釋。

“不是我的錯,那該是姚文龍他們的錯了吧?”嫻月直接問到張敬程臉上:“要是你覺得他們有錯,你就該製止他們,當場提出,沒勇氣提出,就做縮頭烏龜,彆反過來教訓我,就比如這手帕的事,男人撿了女孩子的東西,不完璧歸趙,還拿去賭花。這不是地痞流氓的行徑?你要是君子,見不得這個,嫉惡如仇,你就當場怒斥他,不和他同流合汙。你要是普通人,不想管閒事,你當沒看見,對誰都彆說話。你對姚文龍沒話說,反過來在這教訓我們女孩子要收好自己的東西,不是助紂為虐?你以為你贏了個帕子,就能來教訓我們了?那你和姚文龍這種人有什麼區彆?”

張敬程被她罵懵了,關鍵她這次罵比上次還有道理,是卿雲都當著眾人說出來過的,自然更是毫無還手之力。

嫻月並不放過他,又道:“再者說了,他們議論我,不代表他們就擁有力量,我沒有。他們議論我,因為他們垂涎我,又得不到我,所以嘴上過癮。掛在嘴上,恰恰說明他們求而不得,這輩子也彆想得到我一個正眼,你竟然覺得是我受了損傷?怎麼,男子東遊西逛信口開河都沒事?女孩子被說說就掉價了?姚文龍巴不得我理他一下呢,我看他不過如同看一條哈巴狗罷了!挑貨才是買貨人,難道被他們說幾句,我反而有錯了?”

張敬程被她的話驚得張口結舌。

“你,你怎麼能說自己是貨呢?”

“真好笑,我不當自己是貨,彆人就不當我是貨物了?難道要跟張大人你一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覺得被他們說幾句閒話就是侮辱,還自省起來?他們看我是垂涎三尺,我看他們看不上眼,誰更高貴些?”嫻月怒起來整個是活色生香,桃花眼裡水光瀲灩,道:“彆人當我是貨,我當他們也是貨。彆人當我是人,我才當他們是人,他們用容貌來評判我,我也用家世人才去評判他們。他們談論我,我也談論他們,誰又怕誰?”

張敬程早知道她有她出格的地方,但沒料到那出格下麵藏著這麼鋒利的思想。

“那婚姻呢?難道你對婚姻也是這想法嗎?”

“我沒有這想法,婚姻對我來說就不辛苦了?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我嫁人就不需要遵從三從四德了?我就不用鬼門關走一趟生孩子了?不過是說,我白送,我就不是貨了,白送人家更不珍惜,我不如當連城錦,就算皇帝想摧毀一段連城錦,也要掂量掂量後果。再者說了,男人當我是貨,我也當他是貨,他要我三從四德婦容婦功,我也可以催他建功立業力爭上遊,他有他的女誡,我有我的聖賢書,我催他忠君愛國,鞠躬儘瘁,大家都是貨,不過是以物易物罷了。”嫻月言語鋒利得很。

張敬程被她說得沉默了下來。

“能不能不當對方是貨呢?”

嫻月笑了。

這才是她圖窮匕見的時候了。前麵那段,其實是卿雲的理念,她哪做得了停機勸學督促丈夫上進的事?她是要做人心尖子上的珍珠的。要的是不計得失義無反顧的愛,至死方休。但她自己偏不說,還要張敬程自己問出來。

“有啊,我爹娘就是,我娘不會催著我爹去鑽營,她想要什麼東西,自己就去爭取了。我爹也不介意外人說我娘拋頭露麵,不會用外界的標準來衡量她,外人麵前兩人還互相打掩護呢,因為他們看見的都是對方的人本身,不是彆的東西。所以互相體諒,互相包容,做彼此的底氣,這才算一個家。”

張敬程顯然也心生向往,但畢竟是未婚男女,讀書人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我們能不能這樣”的話來,抿著唇站在階下,不知何處傳來琴聲,十分悠揚。天邊火燒雲正燦爛,落了小張大人一身晚霞。

嫻月笑了。

她從來以退為進,垂下眼睛道:“不過我爹喜歡淩霜,我娘偏愛卿雲,可見世上也無完人。”

張敬程立刻心揪成一團,想要說點什麼,又一時想不到,嫻月反而笑道:“彆誤會,我對他們並無意見,隻是在為自己打算罷了。”

“我知道。”張敬程沉默一下,隻說出了這個。

嫻月仍然是笑,卻收斂神色,道:“小張大人,彆跟著我了,我要做我的連城錦,你好好讀你的聖賢書吧。”

張敬程剛想說點什麼,她已經翩然而去,留他一人在階下悵然而立。

桃染沒想到她真就這樣舍棄張敬程,疾走幾步跟上她,兩人繞過房子的轉角,這處山居倒也雅致,都是竹做的門窗,糊著竹影紗,上無屋簷,下麵卻有一圈木台子,正適合賞月看花。嫻月快步走在前麵,桃染有點不解,她也知道,張敬程如今是嫻月最好的選擇了,趙修看似家境好,實則全是少年意氣,心性未定,年輕人貪戀美貌是常有的事,但娶進門來能珍惜多久呢?越是現在神魂顛倒,越是不能持久,相比之下,反而張敬程看起來更靠譜一些。

“小姐,你真讓小張大人去讀他的聖賢書啊?”桃染一開口,就是對嫻月了解得不行:“萬一他當真了怎麼辦啊?”

嫻月沒說話,隻是朝她做了個噓的手勢。

她帶著桃染匆匆走過木台子,繞到山居的側麵,直接推開門進去了,這地方原有個小廳堂,擺著個琴案,剛剛的琴聲就是從這傳來的。桃染驚訝地發現裡麵竟然站著個人,長身玉立,穿著的是捕雀處的衣服,捕雀處乾的事狠,衣服卻極漂亮,不像官員的暮氣沉沉,而是玄色錦衣上刺繡翎羽,銀繡輝煌,更襯得青年長身玉立,像一柄出鞘的劍。看那英俊麵容,不是賀雲章又是誰。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