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水(1 / 2)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明月傾 13835 字 10個月前

蔡嫿著了大急。

她先隻是後悔,自己說錯了話,不該傷了淩霜的心。等到午宴時還不見淩霜,又聽見丫鬟說,如意去馬車那拿了包衣服過來,頓時就知道事情大了。

淩霜以前也男裝出去,但每次都是事先計劃好,等萬事周全了再出去,所以才能每次都全身而退,不留下一點痕跡。這次因為和她吵了架,匆匆出去了,隻怕會露馬腳,要是因為這個出了什麼事,後果不堪設想。

因為這緣故,她沒等到菜過三巡就直接離了席,帶著丫鬟小玉,匆匆在趙府尋找起來。偏偏趙家後院不小,能藏下人換衣服的地方比比皆是,她從兩人吵架的小涼亭一路找,一直找遍大半個花園,不見人影,剛讓小玉和自己分開找,就聽見前院方向一陣喧嘩,小玉匆匆跑了過來。

“不好了,小姐。”小玉也慌得臉色蒼白:“我聽看門的小廝說,說前院出了大亂子,有兩個賊人闖進趙侯爺的宴席,還打了人,現在正封鎖前院抓人呢。”

蔡嫿一聽她的描述,不是淩霜和如意是誰,頓時如墜冰窟,站都有點站不住了,還好小玉扶住了她,她扶住旁邊的樹,失魂落魄地站了一會兒,忽然又發狠地站起來,沿著湖邊一路往前麵走去。

“小姐,咱們可不能去前院啊。”小玉隻當她要去解救淩霜,連忙勸道。

“沒去前院。你跟過來就是了。”蔡嫿沉聲道。

小玉聽她聲音,是下了大決心的,她知道自己小姐骨子裡是有點烈性的,不然不會和淩霜小姐玩到一起,隻能跟著她。隻見她沿著趙家後院的小湖一路找過去,小玉有點奇怪,自家小姐不是要找淩霜小姐換衣服溜出去的地方嗎?怎麼不往人少的地方找,反而沿著湖邊一直找起來。而且行色匆匆,並不仔細觀察,隻略掃一眼就往前走去,倒像是要去找一個特定的地方一樣。。

她跟著蔡嫿繞過幾處水榭,都沒有人跡,轉過一樹開謝了的桃花樹,看見一處臨湖的樓閣,又連著趙家前院一大片建築,裡麵顯然是住了人的,淩霜小姐不可能從這出去。

蔡嫿似乎是找累了,也徹底絕望了,竟然就在這裡停了下來,直接坐在湖邊樹下的一塊石頭上,失聲痛哭起來。

“小姐,你彆這樣。”小玉哪裡見過她這樣失態,連忙解勸,但蔡嫿顯然是傷心至極,勸也勸不住,眼淚滾珠般落下來,急得小玉連忙道:“小姐彆哭,仔細彆人聽見。”

但這勸也顯然勸得遲了。

蔡嫿的哭聲顯然驚動了人,隻聽見閣樓裡響起咳嗽聲,很快有個小廝模樣的出來了,小玉連忙擋在自家小姐前麵,道:“我家小姐在這裡,不要靠近。”

那小廝倒也講規矩,真就站住了不動,問道:“我家主人讓我問,是哪家的小姐,為什麼不去柳花宴,在這裡哭?”

小玉見他衣著華貴,隻怕是趙家的人,頓時不敢吱聲,想著要是不報名字,想必也沒人知道。不然傳出去,怎麼都算小姐失禮。

誰知道蔡嫿卻停住了哭泣,示意小玉回答她。小玉也隻能硬著頭皮,高聲道:“我家小姐是先國子監蔡大人家的小姐,不得無禮!”

那小廝看樣子也沒被震懾住,小玉有點擔心,畢竟自家老爺夫人都過世許多年了,蔡家失勢已久,這些小廝最是消息靈通,恐怕根本不當一回事。

沒想到她等了一下,小廝沒說話,樓上卻傳來聲音了,是個成年男子的聲音。

“元駒,叫春杏過來,外麵春寒,請蔡小姐進來說話吧。”

小玉滿頭霧水,但看自家小姐不是很驚訝的樣子,竟然還真跟著小廝進去了,很快小廝帶來幾個丫鬟,為首的大丫鬟就是春杏,很能乾的樣子,招呼蔡嫿喝茶,又問:“小姐可需要妝奩?小雲,打水來給小姐洗臉。”

趙夫人勢利得很,小玉這幾年跟著蔡嫿在京中,沒少受過趙家的冷遇,不由得有點驚訝,不知道春杏的主人是誰,怎麼這麼彬彬有禮。

蔡嫿倒不見外,收了眼淚,就著小雲端上來的水洗了臉,沒有補妝,哭得眼睛紅紅的,鼻頭也有點紅,更顯得玲瓏可愛。春杏忍不住稱讚道:“小姐真是好膚色,玉人一樣。”

“姐姐取笑了。”蔡嫿聲音還帶著哭過的沙,端起來茶來,潤了潤嗓子。小玉有點好奇,在旁邊悄悄問春杏:“春杏姐姐,你家主人是趙夫人嗎?”

春杏隻是笑著搖搖頭,剛要說話,聽見樓上腳步聲,道:“爺下來了,你看見他就知道了。”

小玉認真看,原來是個中年男子,鬢邊已經微微有了灰色,看得出年輕時英俊的底子,趙家宴客,他卻穿著日常衣服,但看朱袍和冠帶,竟然比趙侯爺還高幾品。舉止也貴氣得很,手上還拿著書。

怪不得他這樣講禮,卻又跟未婚女子相見,原來是長輩級的人物,小玉放下心來,她也聰明,已經猜到這人是誰了。

除了聽宣處的趙擎趙大人,誰還有這份氣派?

蔡嫿起身行禮,道:“見過趙大人。”

論理該叫伯父,不然也該叫叔父,但叫趙大人也有理,畢竟是權臣。小玉也連忙行禮,心裡著實感激趙大人。

“我在樓上看書。”趙擎笑道:“出了什麼事,怎麼哭到我樓下來了?”

蔡嫿臉微微紅了,卻不回答,眼睛掃了一眼他看的書,道:“趙大人看《公羊》?”

趙擎不由得有點驚訝,道:“好眼力,怎麼看出來的?”

他書是打開的,卷起來拿在手中,隻能看見窄窄幾行字,就這樣,蔡嫿仍然一眼就認出來了,可見學問高深,已經念得滾瓜爛熟了。

“公羊注春秋,董仲舒又注公羊,將公羊傳分為‘所傳聞世’‘所見世’、‘所聞世’。世人不解,理解為‘衰亂世’‘升平世’‘太平世’,又用這說法去套用春秋的曆史,誰知春秋越往後越亂,解釋不通,所以公羊學一脈由此衰落。”蔡嫿微微笑道:“趙大人難道要重注《公羊傳》不成?”

趙擎頓時也笑了。

“不過閒暇時隨手看看罷了。”他也反過來笑蔡嫿:“蔡學士熟讀公羊,治大國如烹小鮮,春秋尚且能解,怎麼解不開柳花宴的小小難題呢?”

他是在問蔡嫿因為什麼事情而急哭了。

小玉在旁邊看著,聽趙擎大人的語氣,倒像是和自家小姐熟識已久似的,心中不禁浮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如果外麵被抓的人真的是淩霜和如意的話,小姐可以求趙擎大人幫忙啊。

趙家雖是侯府,如今權力最大的卻是趙擎大人,隻要他出麵,天大的禍事也能擋下來,唯一的難題,是怎麼才能說動他幫忙。

想想都覺得絕望,這樣的權勢麵前,什麼能打動他呢?要是淩霜小姐真出了事,而自家小姐沒能說動趙擎保下她的話,自家小姐得有多愧疚。

小玉心中如同油煎,又想提醒小姐,又不敢說話,卻見自家小姐隻是沉默著,並沒回答趙擎大人的問題,倒像是還沒意識到可以找他幫忙似的。

蔡嫿長得非常精致,初看並不驚豔,隻覺得清秀舒服,細看卻處處都好看。嫻月說她像鈴蘭,實在是貼切。尤其是她抿著唇,上唇的弧度這樣倔強,似乎有無儘的心事,這樣為難,讓人都想替她排憂解難。

趙擎笑著,歎了口氣。

“你們都下去吧。”

他一發話,春杏他們頓時都下去了,小玉有心要留,又不敢,隻能也下去了,等人都散了,蔡嫿才輕聲問道:“趙大人,你有過很好的朋友嗎?”

“有過一位,已經不在了。”趙擎道。

蔡嫿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和他吵過架嗎?”

“當然吵過,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會有分歧的,君子和而不同嘛,真正的好朋友是吵不散的。”趙擎問道:“怎麼,你和你朋友吵架了?”

“是,我氣急之下,說了很過分的話,也許釀成了不可收拾的後果。”蔡嫿的眼睛頓時又紅了:“我很後悔,所以才哭的。”

趙擎頓時笑了。

“朋友之間,怕什麼不可收拾呢,有隔閡就說開,做錯事就道歉,隻要彼此都還活著,有什麼解不開的結呢。”

“我怕她一時衝動之下,闖了大禍,都是因為我說了那些話,她才衝動……”蔡嫿頓時哽咽了。

趙擎頓時爽朗大笑了起來。

他身上有這種成熟的霸氣,隻有掌握了許多權力和資源的人身上才有的,仿佛一切事到了他這,都沒什麼大不了的。官家倚重他,想必也是因為這份安心。

他笑道:“我當是為什麼,原來是這個,放心吧,這還是在我家呢,沒有什麼收拾不了的事,用不著哭,你朋友在哪呢?我陪你去找她,說開了也就好了。”

有這句話就夠了,雖不是君無戲言,但跟那也差不多了。蔡嫿連忙抹了眼淚,道:“我也正在找她呢,趙大人,不知道你們家後院有什麼地方,可以直通前院的,尤其是附近有個可以關起來的小屋子那種。”

趙擎想了一想,笑了。

“是有這麼個地方,我小時候也經常從那溜出去。”他有點驚訝:“你朋友一氣之下跑到前院去了?那真是挺膽大的。”

蔡嫿的朋友,自然也是柳花宴上的世家小姐,前院正舉辦宴席,滿院都是男客,一個世家小姐跑到前院去,是挺驚世駭俗的。

蔡嫿聽了,抿了抿唇,不方便說的樣子。趙擎知道她心思重,估計是替朋友隱瞞呢,所以也不問了。他行事大氣得很,道:“那我陪你走過去吧,要是你朋友不在那,要往前院找人,讓元駒去一趟就行。”

“多謝趙大人。”蔡嫿盈盈一拜,拜完也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不由得也笑了。

有趙擎的承諾,那確實是沒有什麼彌補不了的大禍了,她的心這才輕鬆下來。出了門,看外麵湖光水色也覺得有了顏色了,見湖岸邊垂柳如絲,心情也輕快起來。

趙擎見她神色舒展,一麵帶著她去那地方,一麵笑道:“蔡學士現在心中不會已經在打道歉的腹稿了吧?”

他逗蔡嫿,有點大人逗小孩的意思,笑她書香氣重,隨口就給她起了個蔡學士的外號,蔡嫿聽著,立刻抬起眼來,看了他一眼。

“要是她沒事,我就不道歉。”她在趙擎麵前,也確實有點小孩心性:“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憑什麼讓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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