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二奶奶也喜出望外,立刻拉過來淩霜,示意她給婁老太君行禮。
“還愣著乾什麼,你闖下這樣的大禍,老太君不讓你閉門思過就不錯了,還不快謝謝老太君呢。”
淩霜被她按著行了個禮,卿雲還想說情,在她那樣自重的人看來,這樣被趕出去是大大的丟人,所以心疼淩霜得很,但她剛要說話,就被婁老太君抬手製止了。
“誰也不許求情,”她話裡是帶著怒意的:“這已經是寬鬆了,還要求情,我可要重罰了。”
卿雲頓時不敢說話了。淩霜樂得自在,行了禮之後,立刻就出去了。倒是嫻月追了過來,說了兩句,道:“你先回去房裡用早飯,等我回來,咱們再說,可彆再闖禍了。”
淩霜說聲知道,其實出了老太君的北廂房,根本沒回自家院子裡,那些丫鬟們也都知道她乾的好事了,個個都躲瘟疫一樣躲著她。
她樂得自在,索性閒逛了兩下,逛到了婁家大房的院子外麵,被蔡嫿的丫鬟小玉一眼瞅見,道:“三小姐,小姐正讓我去找你呢,快進來吧。”
淩霜進了蔡嫿的房間,朋友都是相似的,蔡嫿房間也跟她一樣,東西多,但不像她一樣雜亂,一邊是書,一邊是繡架,蔡嫿正在繡一件竹葉紋的罩衫呢,顏色漂亮得跟青色的霧一樣。
“乾什麼呢?”淩霜故意嚇她一下。
蔡嫿看見她,先露出無奈的神色來,道:“我正要去找你呢,程筠說你那些話,到底是真是假,聽著像你的口吻,但也太驚世駭俗了些,你怎麼不想想後果呢……”
“我正是想了後果才說的。”淩霜大喇喇在她床上坐下來,笑道:“老子說禍兮福之所倚,你看,咱們現在也算同一起點了,以後誰也彆嫌棄誰了。省得吵架了,這不是好事一件嗎?”
“你何必這樣呢,滄浪水清,可以濯纓,滄浪水濁,可以濯足……”蔡嫿又開始跟她講道理。
“我覺得我的腳底板都比滄浪水乾淨呢,自然隻能不下水了。”淩霜說笑道。
蔡嫿也被她氣笑了,淩霜倒樂得輕鬆,隻嚷餓:“對了,老太君把我從早膳桌上趕出來了,我在你這蹭點早飯吃好了。”
她和蔡嫿還是有些代溝在,像她,再不受老太君待見,回到自家院子裡,叫黃娘子安排頓早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一時竟然沒想到蔡嫿要叫一頓不在官中規格的早飯得多費勁。
蔡嫿也不提醒她,隻道:“小玉,拿一百錢,去廚房讓她們加一份紅豆粥來,再做些點心,像上次的醬菜也拿些來。”
淩霜這才反應過來。
“算了算了,我忘了,你這裡乾什麼都要自己出錢,府裡的那些下人根本支使不動的。”淩霜道:“小玉,你還是去叫黃娘子,把我的早飯送到這來吃好了,我家最近天天吃胭脂稻,說是補血的,誰讓四個人的月信全撞在一起了呢?你天天臉色蒼白的,正適合吃這個呢,裡麵還有羊奶,甜膩膩的。倒是蝦餃不錯,都是現剝的蝦,還有魚凍也可以,我娘最近迷上做水貨生意了,飯桌上都是會遊的。”
她這一番說下來,連小玉都有點餓了,立刻笑著走了。
“老太君還是欣賞你的,不然不會隻趕你出來,沒有彆的處罰……”蔡嫿說道。
“這還算欣賞呢?那不欣賞豈不是要把我打死?”淩霜嫌棄地道:“我才不信這套呢,她愛欣賞不欣賞,我看老太太也有點養虎為患,看三房把家裡折騰得像什麼樣子,那些仆人一個個攀高踩低,吃喝嫖賭。她有空罰我,沒空管管這些?不過她罰我我也無所謂,就是你的事可惜了,她這下更不肯認你做乾孫女了。”
“沒影的事,有什麼可惜的。”蔡嫿淡淡道:“也隻有你覺得我是前程無量,其實彆人看我,都是個窮酸破落戶罷了。”
“又開始了,整天妄自菲薄。這有什麼,窮困潦倒的都是真君子呢,你就當自己是韓信好了,遲早有你執掌三軍的時候。”
她的比喻向來誇張,蔡嫿也被逗笑了。繼續繡她的花了,淩霜起得太早,還有點困,正枕著頭仰躺著看她繡花呢,本來閒散得很,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有件事,我不好跟你說。”
“什麼不好說?”蔡嫿笑道:“吵都吵過了,我們倆還有不好說的話?”
淩霜想的是趙擎的事,她當初在趙家聽見趙擎夜宴招妓,那歌伎還對著他唱梁上燕,歲歲長相見,一看就是相熟的老姘頭了。這事不提醒蔡嫿,實在不行。
虧蔡嫿還那麼辛苦,給他注公羊傳。
但這話也不太好說,淩霜上次被婁二奶奶說“你反正覺得誰都配不上你的姐妹”,仔細想想,還真是。她覺得趙景配不上卿雲,張敬程也配不上嫻月,現在又覺得趙擎配不上蔡嫿,說是覺得自己的姐妹珍貴也行,但又有點像存心拉著她們跟自己一起當尼姑似的。
但她不說,蔡嫿看她的神色,也知道不是小事了。
“你不說,憋壞的可不是我,你憋得住你就不說吧。”蔡嫿對淩霜的脾氣也是了如指掌。
“行行行,我還是說了吧。”淩霜見狀,也懶得瞞了,索性把撞見趙擎招妓的事全說了,從當時酒席上的歡笑聲,到歌伎唱的春日宴,到唱完後眾人的起哄,從頭細說了。
蔡嫿聽了,便不言語,隻是神色一下子暗下來了。
她的性子緩,淩霜的性子急,在處事上,蔡嫿其實更像卿雲,淩霜也擔心這個,卿雲的性格,可是能夠“和光同塵”的。
蔡嫿許久沒說話,隻是轉過臉,繼續去繡她的竹子了,但心顯然是亂了,針腳也不如之前細密。
“其實這事我當晚回去的路上就跟嫻月說了,嫻月說沒事,權臣多是如此,賀雲章也要應酬的。”淩霜像是要解勸她。
“胡說,京城人都知道,賀雲章從來不應酬。”蔡嫿道:“他們有權,正說明他們有能力拒絕彆人,他們在什麼席上都是做主客的,賀雲章能做到,他難道做不到?不過是不願意罷了。”
她從來喜怒哀樂都藏在水麵下,但駁斥得這麼急,可見也是動了怒的。
“你知道就好。”淩霜這樣回道。
蔡嫿這才知道她用的是請君入甕的把戲,知道彆人勸遠不如自己的話有用,所以讓蔡嫿自己來回答這問題。
蔡嫿氣笑了。
“你也用不著請君入甕,我又不是糊塗人,不會做自欺欺人的事。”她淡淡道:“何況我謝他是因為他幫了我,謝了也就完了,親戚家的長輩而已,他聽不聽春日宴,與我何乾呢,何況世上並不聽見有守寡的男人,他那樣的權勢,還能守身如玉十多年不成?”
她向來做什麼事都是留了餘地的,從不把話說死,是大家的氣派,又兼讀書人的雅致,剛開始相處時,淩霜還因此和她急過,現在熟了,一聽她這樣說,就知道她是不用勸了。
這已經是兩人認識以來,她對他人最重的評價了。
而且蔡嫿的聰明,和嫻月一樣,都是見微知著的,淩霜不過提了一嘴,她就問道:“對了,怎麼嫻月會忽然提起賀雲章。”
“還說呢。”淩霜立刻就把賀雲章的事說了一遍,道:“都說我胡鬨,其實嫻月才胡鬨呢,捕雀處是好惹的?賀雲章那人,殺氣騰騰,她這是與虎謀皮呢。我反正勸他了,賀雲章是伴君如伴虎,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這話倒不太對。”蔡嫿道:“但凡做官,越往上走,擁有的門路也越多,說是伴君如伴虎,其實他們能得盛寵,一定有他們的本事。不然難道一品大員還不如九品的小芝麻官安全?就比如賀雲章,他一定有他自保的本事,權力越大,其實是越安全的。”
要說做官,其實還真是蔡嫿家做得最高,所以她看官場的眼光還是不同。淩霜是個能聽得進話的人,頓時就若有所思。
兩人說到這裡,剛好黃娘子讓人送了早飯過來,一盅胭脂稻的粥還是溫的,知道是和蔡嫿一起吃,加倍用心,下粥的小菜除卻醬菜魚凍之外,還有一道苦筍和鰣魚,蔡嫿一見就笑了,道:“你家黃娘子,倒是個有心的人。”
“那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嘛。”淩霜道:“我娘比她更周到呢,就是勢利了點,你看她和趙夫人相處,比這還有心呢。”
“哪有人這樣說自己娘親的。”蔡嫿不讚同地道:“你有時候也確實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京中這麼多夫人,誰像你娘親這樣,又能乾,又能保護你們,把家裡家外,都弄得熱熱鬨鬨的,有多少嫡子女反而被庶出的暗算的,又有多少,得不到母親庇佑,還要替母親爭氣的。還有你們的吃穿用度,全然不用操心,她都給你們安排得好好的,一點風雨落不到你們頭上。像我,要是我娘親還在,哪怕她什麼都不會,我都覺得這輩子心願已足了。”
淩霜被她說得心虛起來。
“好嘛,我回去就好好給她說點好話,誇誇她,替她分擔點鋪子裡的事,你看她上次打我,我都沒說什麼了呢。”
蔡嫿無奈地笑了。
真是夏蟲不可語冰,但她也好強,不願意說喪氣話,其實隻要她母親還在,哪怕氣急了打她一頓,那也比無父無母一個人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