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嫻月卻神色平靜,完全不像平時一樣長袖善舞,她像是已經看破了這一切,幾乎帶著點認命的神色。
“賀雲章是我自己結識的,和桃染無關,她倒也攔過我,怪不到她頭上。”她這樣回答婁二奶奶。
“你好糊塗!”婁二奶奶立刻皺起眉頭:“賀雲章是什麼人?捕雀處是什麼地方?朝廷命官進去都不能囫圇出來,你敢去結識?”
“賀雲章再厲害,也是京中王孫,男未婚,女未嫁,以禮相待,為什麼不能結識?”嫻月隻是平靜回道:“閻王也要娶親的,娘生氣是因為他是賀雲章,還是彆的原因,不如明說了吧。”
桃染聰明,聽了這話,立刻偷眼看婁二奶奶。是呀!賀雲章再厲害,正經探花郎出身,禦前寵臣,捕雀處風頭無倆,一個趙景,二奶奶就高興成那樣子,自家小姐要是真嫁了賀雲章,這樣的權勢,對家裡來說反而是大大的好事呢。
“你!”婁二奶奶見她敢還嘴,頓時瞪起眼睛,那邊黃娘子連忙上來勸道:“夫人消消氣,小姐也不是那意思,她畢竟年輕,哪裡知道這裡麵的利害呢?夫人慢慢教她就是了。”
“是啊,我不懂賀雲章哪裡不好,娘教給我就是了。”嫻月也隻是平靜道。
桃染立刻明白,自家小姐肯定是已經知道二奶奶要說什麼了。
婁二奶奶一見她這態度,又要生氣,黃娘子努力解勸道:“二小姐也彆故意惹夫人生氣了,你哪會不知道呢?秦侯爺的身份,你不是不清楚,捕雀處,秦侯爺和賀雲章,是一正一副,官家的心思,世人都看得出來。自古狼犬不同槽,就比如咱們做生意的,要是大掌櫃跟二掌櫃成了連襟,我們做東家的心裡不得咯噔一下嘛?二小姐冰雪聰明,怎麼會不懂這道理。”
桃染畢竟年紀輕,黃娘子這麼一說,她才明白過來。
文遠侯府的身份地位,她也隱約聽
說,據說官家是既敬又怕,秦翊的捕雀處首領的位置,是個虛銜,副職上放的賀雲章,是官家的心腹,與其說是輔佐,不如說是看守。
要是三小姐和秦家的親事定下來,自家小姐和賀雲章也定下來,那這兩人就成了連襟,官家心中,就如同黃娘子做的比喻,大掌櫃跟二掌櫃沆瀣一氣了,店裡的帳,還信得過嗎?
那這麼說,自家小姐和賀雲章的事,是絕無可能了?
明明是該鬆一口氣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桃染心中卻覺得有點悵然若失起來,不由得看向了自家小姐。
嫻月的神色有點麻木的平靜,她隻是坐著,聽著自己母親和黃娘子一唱一和。
黃娘子勸一陣,婁二奶奶才冷聲說道:“這些道理,我不說你也曉得。秦侯府是什麼門第?就不說門第,如今是郡主娘娘親自定親,秦翊也有意,不然為什麼去認那件衣服呢?這件婚事是千穩萬穩的。你和賀雲章,八字還沒一撇呢,有什麼?是下了定禮?還是通了音訊?恐怕荀郡主那一關都沒過吧,更彆說宮裡了,賀雲章是什麼人,他的婚事,官家會不過問嗎……”
她句句誅心,問得桃染都垂下頭來。
不是這樣的,桃染心中有個聲音這樣輕聲說道:你沒有見過賀雲章和小姐相處,沒有見過他看小姐的眼神,怎麼知道他們八字沒有一撇?趙景和大小姐才是八字沒有一撇,秦侯爺也才是那個眼高於頂的陌路人,隻有賀大人,是無論三更還是五更,都會及時出現的那個人,就連秦侯爺也是賀大人替小姐找來的,賀大人才是真正的千穩萬穩。
但桃染不敢出聲,她也知道不該出聲,因為自家小姐都沒有辯駁。她隻是平靜地坐著,雙手安靜地合在一起,漂亮得像蘭花的手指絞在一起,手指節都因為用力而發著白。
“你趁早和賀雲章斷了,好好跟他說,彆留後患。”婁二奶奶見嫻月臉色蒼白,話鋒稍微軟和了一點,勸道:“你怕什麼,你有的是機會,張敬程,趙修,連姚文龍都找機會跟我問了幾次,雖說姚家咱們是看不上的,但也可見你的選擇多,卿雲和淩霜都定下來後,你有大把時間在京中王孫裡挑個好的。”
但誰也不是賀大人啊。桃染在心中爭辯道。
渡口安靜地站著的,笑起來如明月入室的探花郎,趙修,姚文龍,誰不是貪戀小姐的美色?張大人會懂得一枝桐花背後的深意嗎?誰又會安靜陪她在渡口,看一場晚來的春風呢?
光是想想,她就覺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一次次,總是要往後退,從趙景,到如今的賀雲章,世人都說婁嫻月最漂亮,最厲害,不知道她是那個一次次被放棄的那個。
“淩霜不如你,她就這一次機會,沒了真要去當尼姑了,上哪再找一個秦翊來和她性情相投呢?你讓她一次,娘替她記你的情。”婁二奶奶語出誅心:“都說你們姐妹情深,是不是真的情深,就看這次了。”
這句話出來,桃染就知道,小姐一定做了決斷了。
果然,嫻月就自嘲地笑道:“娘太
看得起我了,什麼情深不情深,我也不過還在觀望罷了。”
她甚至不願意接“讓她一次”的話,就這樣輕描淡寫地答應了下來。她一鬆口,不僅婁二奶奶,連黃娘子的神色也大大輕鬆起來,誇讚道:“還是二小姐明白事理,處事大氣……”
嫻月卻沒給她繼續誇下去的機會,而是起身站了起來,道:“我累了,娘,我先回去了。”
婁二奶奶也沒想到她這麼輕易就答應了,原本準備的十八班武藝都落了空,不由得有點尷尬,連忙“誒”了一聲,嫻月一起身,黃娘子和地上跪的桃染都去扶,黃娘子沒提防和桃染對了個眼神,被這小丫鬟眼中鋒利的神色驚了一下,桃染倒像是對她有諸多不滿似的,顯然知道是她泄露給婁二奶奶的。
但她知道嫻月護短,所以也沒教訓這小丫鬟,看著她們主仆二人走遠了,才道:“夫人,這下真是了卻一件大事了。”
“再看吧,賀雲章那邊,隻怕沒這麼快勾銷呢。他那樣的權勢,還真得妥帖處理才行。嫻月怎麼偏去招惹他?”婁二奶奶疲倦地喝茶:“你是說他推了公事,等在宮外?”
“是,而且對二小姐很敬重,人才也確實不錯。”黃娘子有點猶豫,道:“要不還是再等等……”
“不能再等,夜長夢多,先把淩霜的事定下來是正事。嫻月已經答應了,明天就催張敬程去,快點來下定,他在先,賀雲章在後,把事定了,就不怕彆的了。”
桃染這邊,扶著嫻月回了房中,偏偏今天阿珠去廚房傳菜了,奶娘也不在,房中隻幾盞小燈,桃染扶著嫻月坐下,自己一個人忙活,先把內外的燈點起來,看見自家小姐一個人坐在榻邊,更覺得心酸。
“小姐。”她走到嫻月身邊,見她怔怔的,勸道:“小姐彆往心裡去,我不信世上的路隻有一條,小姐雖然答應了,但咱們也可以想彆的法子,橫豎花信宴還有兩宴呢。”
“想什麼?”嫻月隻淡淡道:“真讓淩霜做尼姑去嗎?”
桃染知道,這就是她的命門了。二奶奶不偏不倚就踩中這個,自從關祠堂的事過後,三小姐的處境,隻有一樁石破天驚的婚事能拯救了。
她跟著嫻月這麼多年,知道從來外人都沒辦法控製她,真正致命的,是這是小姐自己的決定。
她知道勸嫻月不動,隻能又起身去忙活,去倒熱茶給嫻月喝。
“桃染。”她聽見嫻月叫自己,連忙過去。卻看見嫻月倚在桌邊,手上舉著盞燈,桌上鋪的,正是那幅當初用來調戲賀雲章的畫。後麵因為陷馬車的事,又拚好了,但終究是差點緣分。
嫻月手一傾,燈油落在畫上,沾著就燃,頃刻間就把畫燒了大半,桃染連忙去救,哪裡來得及,好不容易撲滅了,抬頭看見嫻月坐在一邊,明明在笑,眼神卻像在哭。
“你看。”她指給桃染看:“我的桐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