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把婁二奶奶說得心中暗服,見薛女官還要斂衽下拜賠禮,連忙扶起來,道:“薛姐姐真是折殺我了,是我心急失言,沒有顧忌侯爺的名譽,快彆這樣了,我該給你賠禮才是。”
她們交鋒了一番,在雲夫人的調和下總算達成一致,婁二奶奶也不敢再來硬的,隻能朝著秦翊道:“侯爺,你隻當體諒做母親的心,告訴我淩霜的去處吧。”
秦翊隻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婁二奶奶臉上的焦急當然不是作偽,但淩霜上次離家出走後,回來她又給她安排新的婚事,自然也不是作偽。
當然,他也沒資格說她,芍藥宴三日,有多少次機會開口出言提醒淩霜,他次次都沒做,真要尋根究底,他心中大概也存了一絲僥幸。他知道淩霜是捕不住的光,裝進瓶子裡就變暗,但黑暗中待久了的人,實在難舍。芍藥宴的花樹下,一個個玩笑裡,其實也藏著他十成十的真心話。
好在最後他懸崖勒馬,不然淩霜隻怕跑不出京城。
那天在竹林裡,淩霜詰問他,說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比姚文龍放肆十倍。這確實對,但
他是秦家的秦翊,先太後娘娘都曾親自教養,宮闈的繁文縟節,世人追捧的那種世家的清貴做派,慵懶冷漠,但守禮,都刻在了他的身上。
他從未放肆,唯一的一次不守禮,恰好用在淩霜身上。
星夜出逃,像伍子胥過韶關,是戲裡的故事。秦家的後代,也隻能從戲裡看到這樣的故事。這是第一次,他參與的戲文中。就讓淩霜去做伍子胥吧,就讓他像戲裡的小兵一樣,來給她開這個關,也給她把這個門。
秦家已有六十年不再攻城,但秦家的人守住的門,世上還是無人可以打開的。就連賀雲章想來試試,隻怕也難。
“我不會說的。”他隻這一句話。
婁二奶奶這下是真急了,偏又不能說硬話,隻能朝著清河郡主道:“郡主娘娘,你看這……”
清河郡主大概也覺得秦翊這樣有些說不過去了,道:“你就告訴二奶奶又如何?”
“淩霜想讓她母親知道,二奶奶自會知道。”秦翊仍然淡定得很:“二奶奶放心,她走到哪都有人照應,出不了什麼意外。”
秦家的根基,說這句話是有底氣的,婁二奶奶也知道他向來言出必行,與其說是放心,不如說是蔫了大半,她還是覺得淩霜是被秦翊攛掇著走的,不然她就算要跑,也不過是在京城打轉,遲早要回來的……
“侯爺既然說出這話,那舍妹要是在外麵出了什麼意外,自然由侯爺負責,如何?”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
說話的是嫻月,她帶著桃染,顯然也在門外聽了不少了,不然臉上不會帶著薄怒。秦家的做法,在她看來是以勢壓人,淩霜在秦家走的,又是秦翊送走的,不找秦翊找誰。
她一進來,眾人都驚訝,第一次見到未婚小姐這樣出頭,和荀文綺的那種逮著女孩子欺負的跋扈還不同,她的盛氣淩人是一視同仁的,挑戰的完全是秦翊本人。
她不避諱成年男子,秦翊也沒有避開,隻是掃了她一眼,道:“婁二小姐?”
枉費淩霜天天辛苦給他們倆做媒,結果秦翊連認她都不大認得出來,還要確認一下。
“是我。”嫻月也不借著向清河郡主說話的名義了,直接朝著他道:“侯爺既然承認知道淩霜的下落,請京兆尹太麻煩,不如直接把捕雀處請過來,做個證明,日後要是淩霜在外麵有什麼意外,就由侯爺負責好了。”
她語帶威脅,秦翊哪裡畏懼這個,索性挑明了,冷冷道:“婁二小姐既然想依靠捕雀處,也是人之常情,來人,去把賀雲章叫過來。”
他們倆這一問一答過去,頓時清河郡主和婁二奶奶雙雙出聲。
“秦翊。”“嫻月!”
年輕人不知輕重,長輩到底穩重些,清河郡主那邊,雖然不怕捕雀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捕雀處行事,實在讓人忌憚。而婁二奶奶這邊,自然是不想真的和秦家撕破臉,她當然知道嫻月是想把淩霜找回來,不惜代價,但捕雀處可不比京兆尹,出弓沒有回頭箭。
嫻月受了婁二奶奶的約束,隻得
收手,她心有不甘??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抿了抿唇,看了秦翊一眼,冷笑道:“淩霜還整日誇口,說是知己好友,原來知己好友也會把人往火坑裡推。”
“哪裡是火坑,哪裡是坦途,尚待定論。當然,在婁二小姐眼裡,可能外麵的風雨,遠不如自家人的耳光親切。聽說淩霜也和你關係最好,淩霜自己想去看看天下,婁二小姐不惜出動捕雀處都要把淩霜逮回家,倒也算姐妹情深了。”
要論誅心,還真沒人比得上秦翊,他天生冷漠得很,嘲諷起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來,真是刻骨。嫻月向來言辭鋒利,都為之臉色一白。
婁二奶奶見秦翊挑破自己又打了淩霜一巴掌的事,頓時也神色一變。
“這是我自家家事,不勞侯爺費心。”婁二奶奶道:“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侯爺才認識淩霜多久,怎麼就敢斷定她想要什麼……”
“我認識淩霜三個月,我就知道她不是籠中鳥,二奶奶身為她的母親,看了十六年,怎麼還不明白?”秦翊淡淡回道。
“淩霜的去處,我知道,但我不會告訴彆人。天底下有的是驛站,她想報平安,自有書信回來。她不想說,二奶奶搬了官家來都是沒用的。”他這樣告訴婁二奶奶。
“你!”嫻月頓時豎起眉毛,卻被婁二奶奶製止了。
“桃染,帶你家小姐回去,天色不早了,你們跟著大小姐回去,告訴大小姐在家等消息,讓她預備明日崔家的宴席,不要怠慢了太妃娘娘。”婁二奶奶也知道秦翊今天是絕不會說了。
嫻月臉色陰冷,不知道在想什麼,但桃染小心翼翼攙著她走回去,她倒也沒說什麼,隻是深深看了秦翊一眼。
真諷刺,秦翊一個外人,竟然在她麵前替淩霜抱不平,他才認識淩霜多久,知道什麼?就在這談什麼知己好友,一諾千金。過去的十六年裡,她婁嫻月才是淩霜最親近的人,就算有所隱瞞,也是為了淩霜好。
但淩霜走的時候,連封書信也沒留給她。
光想到這個,她就恨不得把秦府都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