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鄂倫岱這位小國舅, 胤禔不由得回想起前年冬天那個寒冷的下午, 那天康熙檢查他的功課, 於是在乾清宮大院裡擺上了箭垛。
胤禔箭箭射中紅心,他用的是八力弓, 步射的時候箭垛在百步之外。長箭射中箭垛,發出被大力道攻擊的悶響。皇帝很高興,誇了胤禔不說,還興致很高的叫來侍衛一起較射。
鄂倫岱就在這個挺高興的場合,隆重出場了……
胤禔還奇怪,怎麼康熙其喜洋洋的臉突然就變了,整個人可以用如臨大敵來形容。就見一個長相體麵, 氣質卻隻能用“吊兒郎當”來形容的人扛著弓箭走了過來。
沒錯,他扛著弓箭!
那大弓起碼有十力之上, 啪的一聲被這個人戳在地上,此人開口就非常不客氣:“皇上,給奴才一個表現機會!”
嘴上說著奴才, 神情卻好像在說“讓大爺露一手給你們瞧瞧!”說罷, 此人拉開大弓,一箭射出, 箭垛都被射倒了。
“鄂·倫·岱!”
康熙還沒發話,那邊領侍衛內大臣佟國綱快馬加鞭趕了過來,朝著兒子就衝了過去。然後胤禔躬逢其盛, 在乾清宮大院裡, 見證了一場“父子相殘”。
“我打死你這個畜生!”
“有本事你殺了我啊!來啊!”
胤禔在此地生長多年, 就沒見過康熙臉色那麼難看,康熙指揮侍衛們將老少國舅給拉開,一邊喝道:“都給我進來!”說著帶人往養心殿去了。
佟國綱和鄂倫岱父子倆衣服都撕的亂七八糟,全無大臣體統,梗著脖子、互相瞪視的眼神仿佛要將對方立斃於當場。
康熙敲桌子,開口卻是苦口婆心:“舅舅,鄂倫岱是你親兒子,如今又是侍衛,不好這麼成天喊打喊殺的!”胤禔咂舌,真是娘親舅大,見舅如見娘。康熙對佟家沒說的。
“皇上!”佟國綱也是中氣十足,毫不客氣的指著鄂倫岱:“皇上問我為何如此,隻需問問這小畜生,一問便知!”
“不就是將你的那個妾打了一頓,嘖,有什麼大不了的!”鄂倫岱滿不在乎,康熙倒還罷了,胤禔在旁邊聽的目瞪口呆。
“你還敢說!”佟國綱說著就要撲過去,結果又被侍衛們給架開。國舅爺被夾在半空,還努力的撲騰自己的腿要去踢鄂倫岱。
小國舅滿不在乎把親阿瑪氣死,嘴裡念念有詞:“你那些正經妾侍我怎麼不去找麻煩!人家規矩,做妾就做妾,不瞎折騰。這個可好,背著我額娘爬床,還敢挑唆誇岱和那個小子,我沒打死她就是孝子!”
誇岱是鄂倫岱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那個小子-胤禔後來才知道,指的就是妾侍所出的法海。合著這個人也不是那麼沒譜啊,胤禔想著,可一看康熙的臉色更難看了。
康熙和佟國綱這對舅甥的想法一樣,妾侍規矩不規矩,那都是父親的女人,你當兒子的想打就打,也太不把老子放在眼裡了。可佟家的事情康熙也知道,鄂倫岱對佟國綱有心結,事情涉及鄂倫岱的額娘。
將心比心,康熙也不好太苛責這個表弟,畢竟他舅舅也夠讓人一言難儘。
所以到最後,這場乾清宮大院父子鬥毆,還是不了了之。胤禔對鄂倫岱這叫一個印象深刻,儘管後來沒怎麼見過,這位任職一等侍衛的小國舅一露麵,胤禔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他。
“喲大阿哥還記得我!”鄂倫岱大笑:“外頭侍衛們烤肉吃呢,這個香!”
“三弟要不要去?”
胤祉聽見大阿哥問,就搖頭道:“我有點睏了,想回去睡覺。”
最後還是胤禔自己去的,外加一個腿部掛件老五,胤祺大晚上的也不睡覺,在自己帳篷裡作反。太監實在沒法子,就把他帶出來,正好碰見打算吃肉去的胤禔。
大阿哥一臉死魚像的帶著胤祺湊在了侍衛堆裡,容若和曹寅也在,鄂倫岱扯著嗓子:“快快,給咱們大阿哥、五阿哥挪個地兒!”
“你怎麼把五阿哥帶來了?”容若的兒子和五阿哥差不多年紀,他多少知道小孩子這個時辰該睡覺去。
胤禔聳肩:“你是沒見著太監被他逼成什麼樣了,我這是日行一善,做做好事。”然後他對胤祺道,“小五啊,一會不許多吃,知道麼,嘗嘗味然後回去漱口睡覺。”
“嗯!”胤祺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烤肉,也不知道聽沒聽見胤禔的話。
“哎呀,小男孩哪有不喜歡吃肉的,隻要彆吃的太多,怕什麼。”鄂倫岱一揮手:“宮裡養孩子就是養的太小心了,哥兒其實該養的糙一點,這樣才能打熬的好筋骨,扛得住折騰。”
這個理論居然得到了許多讚同,連容若都點頭,不知是不是有什麼心得體會。
“你汗阿瑪就是……怕了你們這些阿哥有個好歹,小心翼翼的捧著。”鄂倫岱大概說的不過癮,繼續道:“他那份心思難得,不過也得想想,這麼大的男孩子,每天吃肉還得聽嬤嬤太監教訓,多憋屈啊。”
這話讓胤禔也點頭,如今宮內風氣並不像清帝遜位之後那麼極端,胤禔記得讀回憶錄的時候就好奇,怎麼一個皇帝,哪怕是退位的皇帝也活的太慘了。
後來聽外公給他講,大家都知道皇帝沒權力了,怠慢甚至是虐待都是必然的,尤其是太監。
“雖然古來皇帝、士大夫常說太監是微末下賤之人,這種說法和咱們新社會不一樣。”
外公蒼老的聲音仿佛在安修的耳邊:“但這種說法在當時的曆史條件下並非沒有道理,一個人在各方麵被羞辱,必須去討好彆人;但另一方麵,他們又很容易接觸到帝國最高的權力,這樣人會有被動攻擊人格,一朝得勢容易有報複性的釋放行為。”
後來的詞就太專業了,到現在安修也沒弄明白,不過現在想一下,嬤嬤太監的共同點就是她們是人下人,隻要身家清白都能鄙視他們,尤其對於太監。這些人很容易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