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吉!”胤禔用滿語認真說道:“我隻是坐纛,我出麵統領總比旁人好些。阿穆吉得有個決斷,否則今日戰事如此,那些人不會承擔責任自己有私心,隻會說您指揮失當。”
福全答應了,他親自出麵與諸王、一等公等人談話,將他們的精銳抽調一些,選那些膂力過人的背著火器,而胤禔帶隊押送火炮,人銜枚、馬裹蹄,於當日深夜悄悄出營。
這才有了康熙案頭的那封奏折:皇長子計破噶爾丹大營,身先士卒進行偷襲,逼迫噶爾丹求和!
這原本是大勝,但在噶爾丹求和之前的垂死掙紮中,一等公佟國綱因為冒進,帶著兵使勁衝,整個戰場就他最顯眼,然後被噶爾丹的火器手一槍放倒,他死了。
之前八旗都統中,有那麼幾位就膽小如鼠,其中鑲白旗都統色格印就是如此。他家的奴才都知道“您若是因為膽小不上戰場,回去就沒臉見人了!”扶著他上馬到了戰場上,結果他被炮聲嚇得滾下馬,一路跑回大營,摸回自己帳篷,蓋上被子裝死。
如今佟國綱也死了,大家一想,雖然色格印丟人,可好歹保住了性命。這一戰大家出力不小,如今噶爾丹求和了,那就停戰罷,停戰多好啊。
簡王雅布和佟國維都是這個觀點,簡王照例語重心長“要慎重”,而佟國維撂挑子不乾了,他表示:“我哥哥死了,我總得給他收屍,拾掇拾掇回家!”這個理由太充分了,福全無言以對。
而另一邊,都統蘇努和彭春都認為,不能說和談就不管了,總得派人去盯著噶爾丹,否則他跑了怎麼辦!
福全一想,對啊。然後他就打算派人率兵盯著噶爾丹,可當時簡王在場,簡王就道:“有道是窮寇莫追,大將軍,萬一給噶爾丹逼急了呢?”
他這樣一說,裕親王又猶豫了,看他左右為難,簡王雅布心中暗笑“這個廢物”。他離開大帳,正好遇上了麵色不佳的小純王。
他迎過去笑道:“小純王是因為沒有戰功而煩心?哎呀,真是可惜,大將軍不打算派人去盯著噶爾丹了,否則小純王請命接下這個差事,輕輕巧巧就是大功,多好。”
“輕輕巧巧?”富爾祜倫沒忍住,問道:“這差事怎麼會是大功……簡王莫不是在騙我。”
“誒,這叫什麼話!”雅布佯裝正直,笑道:“若是噶爾丹乖乖和談,那是小純王你偵查謹慎,差事辦得好;若是噶爾丹想要跑,你回來報信,這更是小純王你的大功,到時候咱們乘勝追擊……”
簡王覺得富爾祜倫年輕不知事,哄兩句就會上當,然後他就會腦子一熱跑去和裕王要差事。他雅布之前可有了布置,這軍中還有一個立下大功,年輕氣盛的皇長子,到時候……嘿嘿。
可他沒想到,富爾祜倫雖然想立功,可他更是個懂好壞的孩子。
出征之前,他額娘再三叮囑:“你伯父是主帥,未必各處都照顧到,不過大阿哥也在軍中。你阿瑪在世那會說,三歲看到老,大阿哥是個有擔待的。你有事情不懂,不妨先去問問大阿哥。”
隆禧在世的時候,是胤禔奉旨過府探病;隆禧去世,是胤禔奉旨送陀羅經被,後來幾次奉命送賞賜的也是胤禔。不管是喪父之前還是之後,富爾祜倫在宮中讀書,胤禔對他和胤祺並無分彆。
何況,之前安王喪禮上的事情,富爾祜倫還記在心裡。簡王雖然說得動人,可富爾祜倫並沒有上當,他表麵上顯得很激動,馬上就要去請命。等簡王走了,他轉身就去了胤禔的帳篷。
班第也在這,和胤禔麵對麵喝茶,似乎正在說什麼。他也不是外人,富爾祜倫進來就將簡王的話重複了一遍,又道:“我雖然不太明白,可是大哥,我總覺得他不安好心!”
“夠聰明!”胤禔笑著將堂弟按在座位上,班第遞給他一杯熱奶茶。富爾祜倫就聽胤禔笑言:“好兄弟,這話昨兒簡王也對我說了,說我作為副將該當麵據理力爭,要求監視噶爾丹。”
和誰據理力爭?
自然是和大將軍福全。當麵據理力爭,破壞的是主帥的威信,以及主帥和副將的關係。甚至以胤禔的特殊身份,和大營裡的實際情況,這種舉動極有可能造成軍中分裂。
而今日簡王又攛掇富爾祜倫。到時候富爾祜倫先是和胤禔站在一起,後來又要爭差事爭功勞的話,彼此怎麼會毫無芥蒂。
知道了前因後果,富爾祜倫恍然大悟:“他果然不安好心!打量著讓咱們叔侄兄弟之間生出芥蒂,這事若是鬨到汗阿瑪跟前,咱們都得吃掛落。”
“可那要怎麼辦……”他問道:“大哥,雖然簡王不安好心,可我也覺著若是放任噶爾丹,他可能會跑。”
“從昨兒他提出和談到現在還不到一天。”胤禔道:“就算逃走,他整軍也得需要時間。我方才和班第也在商量這件事,現在也要拉上你。”
“就咱們去勸說王伯嗎?”富爾祜倫有些擔心:“伯父會不會覺得咱們是年輕,想要戰功……”
“不止我們。”胤禔派人請來了彭春和蘇努,有這兩位宿將,加上胤禔這個副將,他們的話才會讓福全不得不嚴肅麵對,他才會有壓力。
何況彭春一直在黑龍江將軍麾下打仗,和容若表哥是同袍,很有幾分情分。如今軍中情況,與他並沒有利害關係,他的話福全會重視。
而蘇努是宗室鎮國公,一直深得康熙重用。總的來說,這倆人是中立的,立場就是康熙的立場。
福全還在猶豫,還沒等他猶豫出什麼具體內容,就聽到了通報,他家大侄子帶著小侄子,準侄女婿,和兩位將軍都來了。
胤禔說服人,從來都是站在對方的立場來說的,現在也不例外。
他讓富爾祜倫將簡親王來回攛掇的話複述一遍,最後道:“伯父,簡王這樣,倘若噶爾丹真的跑了,他是不會為您說話的。侄兒猜測,汗阿瑪的書信也快到了,若是噶爾丹真的要跑,而您沒有派出追兵,汗阿瑪一定會降罪。但如果您派了追兵,追的到追不到且不論,好歹是您大將軍該做的都做了。”
“沒錯,軍中種種情況,皇上不是不知曉。”
蘇努此刻開口:“大將軍,就像大阿哥說的,您派了人去追,好歹儘了心,誰也挑不出毛病。等戰後敘功,是冒進還是怯戰,是唯恐天下不亂,抑或不聽您的將令,私自行動,自有皇上處置。”
“王爺,所謂行百裡者半九十,”彭春也幫腔了:“咱們打贏了烏蘭布通之戰,不差這最後一哆嗦。否則,萬一某些人用這個做文章……軍中就怕這個,不止您沒了功勞,還一定會挨處分。”
“那,誰去追?”
“末將說句實話,”還是彭春說道:“不是末將怕死,但這個差事,大阿哥去最合適。”
彭春雖然出身顯貴,是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禮的嫡脈,但從他襲爵開始,還是少年的時候就在軍中打滾了。他開了口,福全也明白這個意思,誰去大營裡都會有怪話,唯獨胤禔去不會。
“好罷。”福全下定了決心:“副將胤禔,我命你與班第率三千騎兵盯著噶爾丹,倘若他跑了,你即刻派人傳信。都統蘇努跟著參讚軍機,彭春留在帥帳,協助本王調兵。”
“富爾祜倫!副將胤禔出征之後,若是噶爾丹真的要跑,準你率軍出營攻擊!”
因此,揆敘趕來的時候,胤禔已經帶兵走了,並且傳信回來說噶爾丹真的要跑。富爾祜倫正準備帶兵出營,被揆敘撞了個正著。
“揆敘啊,你看要不然你將禦賜腰刀和書信留下,你先回去複命?”福全讓彭春輔佐富爾祜倫出兵,他們也走了。
揆敘一搖頭:“皇上嚴旨,一定要將禦賜之物和書信親手交給大阿哥。王爺,如今這個情況,我等隻好叨擾了。”
揆敘並沒有等的特彆久,就在康熙在駐蹕行宮等來皇太子和皇三子的時候,烏蘭布通大營裡,大阿哥胤禔在深夜同小純王帶兵歸來,並且他帶回了噶爾丹的大纛,以及噶爾丹的重臣丹巴哈什哈。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人物,被胤禔捆起來、堵著嘴放在自己的馬上,就是被胤禔抓到的噶爾丹十三歲的幼子,布淩可敦所生的車淩三魯普。
胤礽在京中接到書信那一刻,覺得心跳都停了一下,父親在他心裡和山一樣,怎麼會病的叫他帶著老三過去。以太子的政治敏銳度,並不覺得這是單純的“想兒子”,必定是病的極重。
叫上胤祉,和太後報備一聲,召來顧問行和在京大學士安排好一應事務,胤礽就帶著弟弟馬不停蹄,星夜兼程趕到了行宮裡。
胤礽和胤祉年紀都不大,平日打熬的好身體,熬夜騎馬倒是可以撐過來,但大營裡的緊張氣氛,一下就將胤祉給嚇著了。他從未見過這個陣勢,讀書很多的胤祉馬上想到,是不是阿瑪已經崩了……
“請太子帶著三阿哥進去。”梁九功出來請他們進帳,短短幾步路,胤礽一直不停的給自己打氣:我是皇太子,我一定要穩住,汗阿瑪還指望我呢。我不能哭,我得冷靜讓汗阿瑪放心!
不能讓阿瑪……不放心,就算要哭也得自己偷偷哭!
一進大帳,就看到了瘦了一圈,麵色暗淡躺在榻上的康熙。胤祉一下就跪了,然後就膝行過去,撫著病榻大哭:“汗阿瑪,汗阿瑪您怎麼了!太子哥哥帶著兒子過來了,汗阿瑪瞧瞧我們啊。”
康熙這會吃了洋人的藥,身體狀況好了很多,特彆是聽說太子帶著老三過來,他甚至還精神了不少。可當他撫著胤祉的發頂,殷切的看向胤礽的時候,卻發現太子的麵色極為冷靜。
甚至還有心情說胤祉:“汗阿瑪好好的,你哭的不成樣子做什麼,快擦擦仔細失儀!汗阿瑪,兒子帶著三弟過來,瞧您大好,兒子就放心了。”
你可不是放心了嗎,康熙覺得自己的心呐,拔涼拔涼的。我是大好了,可我還一臉病容啊,你怎麼就不關心呢!你還關心儀態,朕是你親阿瑪還不如你弟弟的儀態要緊?
想到自己病重那會,都那樣了還不忘替這小子籌劃,讓胤禔和胤祉幫他,好讓他穩定的回京繼位。康熙覺得自己的心都碎成了粉末,粘都粘不上了。
他鬆開了手,繼續躺下,語氣平靜而冷淡:“朕已經大好無事,如今見你們無事,朕也放心了。太子明日帶著三阿哥回京罷。朕也聽了大臣諫言,整軍之後就會回京。”
皇帝的脾氣一陣一陣的,胤礽倒是沒多想,病人身體不舒服,發脾氣啊、鬨性子啊都正常。太子跪下道:“兒子遵旨,明日帶著三弟返京,一應事務請汗阿瑪放心。”說著就拉上胤祉退下去了。
短短的父子對話被康熙在腦子裡過了幾千遍,他越想也不是滋味,而太子真的聽命回京,他心裡更不是滋味了,深覺太子沒把他的病當回事,居然都沒有要求留一留……
“傳旨給左路軍,若是戰事了結,令皇長子趕來行宮。”朕不管,朕就是想看個貼心的兒子,撫慰朕受傷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