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奇用一種光明正大的方式確定了皇帝的心意。
他在乾清宮西暖閣覲見,稟告康熙“索額圖絕食了。”—其實並沒有,但他就這麼說了,而且等待著皇上的旨意。
上首的康熙冷冷地摔下一句話“不要管他!”
行了,普奇心裡有數,皇帝這是不管索額圖死活,覺得他死了乾淨。如果皇上還想留索額圖一條命,那必定是要叮囑普奇注意索額圖身體,但此刻,皇帝叮囑的是“鄂倫岱審訊結束之前,彆讓他咽氣。”
“嗻!”普奇心道,可有了準信兒了。
五月末胤禔回到京城,進宮繳旨之後,陪著康熙和太子吃了頓飯。老實說,這頓飯吃的胤禔渾身難受,不知道那兩個人有沒有感覺,反正他是感覺到了皇帝與太子都在不停的向對方釋放善意。
但因為某個人所共知的原因,這倆人又選擇不停的暗示胤禔出來緩和氣氛,直郡王覺得,合著自己是個防彈衣?給您二位用著玩的。
這一餐飯吃的胤禔胃疼,好不容易逃離生天,將尷尬和鬱悶留給那兩父子,他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結果在西華門外又遇上了老三胤祉,兄弟倆寒暄兩句,就看胤祉遲遲疑疑,似乎想問什麼可又不敢。
胤禔趕緊找借口離開,所幸老三做弟弟的,也不敢強拉他大哥,這才讓胤禔跑了。直到看見自家大門口,直郡王這才鬆了口氣,可算回來了。
“阿瑪!”
出乎意料,跑出來迎接他的居然是蘇日格,而直到坐在上房之後,胤禔才發現媳婦居然不在家!他驚訝道“你額娘呢?”
蘇日格儼然已經是一家之主的架勢,事事安排的井井有條,此刻聞言笑道“阿瑪忘了?您隨駕出巡,額娘不是帶著我們去了園子裡,女兒也開始學管家了,月初回府裡查看的差事,額娘就交給我了。”
“然後就趕上富森親自過來送信,女兒和秦諳達商量一下,就傳信給額娘,看看是不是先留在園子裡。”蘇日格輕鬆笑道“女兒是前兒回來的,阿瑪您提前回了,之前不是說後天才能到,所以額娘原定的是明天回府。”
原來是這麼回事,胤禔放下心來,也有心情笑問女兒“叫個人給你額娘傳信,讓她帶你三個弟妹彆著急。對了,這段日子管家,有沒有什麼心得?”
“有!”蘇日格站在胤禔麵前,自信滿滿又很感慨“女兒覺得,如果想要事情變得容易,最好的辦法就是一開始打下好根基。額娘教我處理家務,但就女兒來看,咱們府裡的事情都是各司其職,由負責的人向額娘按照季度稟告。但在各司其職之外,還有負責監督的人,免得府中有人吃裡扒外。”
“上月額娘帶著我們在園子裡,秦諳達在府中就抓到了一個,聽說您要回京了,額娘叫諳達給宮裡娘娘和弟弟送些東西。等諳達回來,再和您稟告。”
胤禔沒有和女兒深談府裡有釘子一類的話,隻是笑問“如果一開始沒有打好根基,你想過怎麼辦沒有?”
“女兒也想過,如果一開始沒有打好根基,隻能狠手治下。無規矩不成方圓,但是女兒還記得小時候對太監惡作劇結果被您教導那件事,規矩也要體諒人情,哪怕是太監這樣的奴才,給他們逼急了也不好。何況前朝也有過宮女要謀殺皇帝的事情,阿瑪,這算是以史鑒今嗎?”
“算!”
胤禔原想揉揉女兒的頭發,但看看蘇日格,放在三百年之後也該是讀中學的年紀了,他管住了自己的爪子,笑道“沒想到我家蘇日格管家也管出心得。你想的沒錯,一個國家、一個朝廷,包括一個王府,都是人組成的。想要管理好,又不把自己給活活累死,就要想辦法將規矩定好。”
“放在府裡內務,就叫規矩;放在朝廷上,就叫朝廷體製。”胤禔循循善誘“記不記得從前給你讀書,史書中常提到這個詞。這個東西不是永遠不變的,你是主子,如果規矩傷害你的利益,你就要修改它。”
“也像你說的,阿瑪不讓你欺負小太監,若是把他們逼急了,最後也會傷害你。所以你也要考慮到他們的利益,要留有餘地。這個道理放諸四海而皆準,以後遇事多想,心得閱曆都是你自己的。”
“好了,你去忙罷,晚上阿瑪同你一道用膳。”胤禔看女兒離開,吩咐道“秦吉了回來叫他直接來這,我要見他。”
之前因為京中氣氛讓人不安,道琴就傳信入宮,叫弘晗好生待在延禧宮不要亂跑。等康熙回京之後,氣氛逐漸緩和,秦吉了才借著送東西的機會入宮,告訴他們大阿哥下次休沐可以回家了。
不止弘晗沒有回府,這小一個月,幾個皇孫輩的阿哥都留在宮裡沒有出去。他們的父母要麼不在京中如胤禔,要麼壓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與其讓孩子每隔幾日搞出動靜折騰回府,不如暫且都留在親祖母的宮中。
等秦吉了辦好了差事,這才回府,他還得幫著大格格照管府裡。秦太監回到王府,剛要去見大格格,就看他徒弟秦不會一溜小跑過來“師傅,主子回來了,叫您趕緊過去!”
“主子回來了!”秦吉了驚道“不是說還得有幾天嘛?”說上說這話,腳下幾乎是小跑,秦吉了來到上房門口,整整衣服,稟告道“奴才秦吉了,給主子請安!”
“進來罷。”
秦吉了走進來打千,抬頭一看,隻見他們爺已經洗漱更衣,此刻清清爽爽的盤腿坐在炕上,倚著炕桌好像在看什麼書。
“主子走了這麼久,如今平安回來,奴才真是……”說著眼圈還紅了。
看來這段時間,府裡人心理壓力也蠻大的,胤禔佯裝嫌棄扔過去一塊帕子“趕緊擦擦你的臉,哭什麼。宮裡娘娘和大阿哥還好?”
“回主子話,延禧宮娘娘同大阿哥都好,娘娘還叮囑王爺回來之後去延禧宮,她不放心您呢。”
秦吉了一一稟告“大阿哥在宮裡也好,聽伺候大阿哥的何守忠說,就是之前毓慶宮兩位小阿哥好像心情不好。”
孩子也有孩子的煩惱,但對於如得壽這樣的孩子而言,如果他心情不好,一定和父母有關係。或者說,他們的心情與太子有絕對關係。
“奴才還有下情稟告主子。”秦吉了壓低了聲音“之前福晉與小主子們去園子裡,奴才在府裡抓到了一個雜役太監,這個人在刺探府裡的消息。”
“誰的人?”
“他是去年三阿哥出生之後,內務府新派得來的人。”
秦吉了道“當時也沒覺出什麼,隻是這回福晉帶著小主子們去園子裡,他就在府裡探頭探腦的打聽,奴才叫人盯了他小半個月,看他去外城兩回。盯著的人也不敢靠太近,說不清他見的是誰。不過總算有了證據。抓人之後稟告了福晉主子,福晉主子說先審著,等您回來再說。”
“人呢?”
“還留著一口氣,主子要不要審審?是奴才沒本事,沒撬開他的嘴。”
胤禔的目光落在窗外廊下的鳥籠上,淡淡說道“既然他得了急病沒了,免得傳染,趕緊送化人場罷。明兒福晉就回來了,彆讓她和孩子們瞧見。”
“嗻,奴才明白了,這就去。”
秦吉了退下,室內隻有胤禔一個人,他乾脆退開炕桌躺下。守在門口的太監瞧著他們主子爺的臉色,看不出他們主子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們更小心翼翼的守在門口,不敢弄出一點動靜。
道琴在園子裡接到傳信,她當然不能按照原計劃明日回府,而是當天帶著孩子們回到了府中。園子裡留著趙頑帶人慢慢收拾就是了,她趕緊回府才是正經。
就在大福晉回府的功夫,直郡王回京的消息已經傳遍了京城,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傳的那麼快。第一個遇到直郡王的胤祉回到府中懊惱不已,怎麼自己就沒有張開嘴呢,他真的很想知道南巡到底發生了什麼,讓索額圖身陷囹圄。
跟著南巡的老四和老十三,老四不用說,回來就躲在了府裡不肯出門。而老十三尚未開府,幾個哥哥之前不敢進宮,也不能抓他來問……唉,錯過機會了!
同樣鬱卒的還有老八,之前他給直郡王送禮,無非是覺得這位大哥在皇上麵前的地位並未被撼動,一旦朝中有事,尤其是還涉及太子,皇上還是寄望於長子的。所以他才趕著送禮過去,試圖繼續拉近他們的兄弟關係。
這兩年胤禩署理內務府,正趕上太子理政,免不了要同毓慶宮來往。他並不敢得罪太子,也不敢違逆父皇,有些是隻好兩邊支應著。早些時候他感覺風聲不對,就是擔心太子倒黴,他跟著吃掛落。
之前兩年,太子籠絡人手,賞賜也好、見麵也好,除了侍衛處有記錄,也就是內務府了……這些年來,胤禩小心翼翼的抓住每一個機會,他決不能因為旁人拖累自己,更不想給太子做墊腳石。
但聽說了汗阿瑪想用太子奶公做內務府大臣的消息,胤禩又覺得,太子還是太子,汗阿瑪不會輕易動彈他。自己給大哥的示好,是不是做的太早,太顯眼了?
我怎麼總在處理這種關係上掂量不清楚呢,八貝勒按著眉心,和家裡兄弟打交道,結果其中的分寸輕重,居然比和外人還要難,這叫什麼事兒!
“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