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成德捧著茶,在外頭等著胤禔換衣服的時候道“皇上讓我跟著你,去牢裡探望陳鵬年,他不想再來個薑宸英。”
“曹子清就沒做什麼?”胤禔係著扣子出來,問道“不是說他和陳鵬年關係很好麼。”
“他呀,你以為皇上怎麼想起來讓咱們去牢裡的。”容若放下茶碗,“噶禮他們散了之後,皇上讓子清把兒女都叫來給他看,子清的幼子叫珍兒,被皇上攬著都不知道怕,皇上就問他知不知道江寧哪個官員最清廉。”
“那孩子說是陳鵬年?”胤禔笑問,看成德點頭,他更是連連搖頭,笑道“曹子清也真是拚了命,把兒子也利用上了。汗阿瑪怎麼說?”
“皇上說,連隻知道嬉鬨的幼子都知道陳鵬年是個好官,可見他官聲的確不錯。”成德一攤手“皇上打定了主意,陳鵬年怎麼也死不了。”
胤禔本來整理衣服的手停下了,外頭是全都和王府太監,室內就他們倆人,他也就直言問道“太子當時在嗎?”
成德很意外“不在,皇上叫他下去休息了,怎麼?”
“他不在,那可就不好說了。”
胤禔整整腰帶,帶上帽子,冷道“他在途中咬死了要殺陳鵬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天知道他會不會改口,又或者死硬到底。他若是一口咬定陳鵬年大不敬,要殺他,皇上非要保,到最後雙雙沒法下台,天知道會怎麼樣。”
表兄弟兩個奉命去探監陳鵬年,這一去可不要緊,胤禔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官聲”。
江寧府大牢外頭總有人來,有衣著體麵的讀書人,也有不太講究的平民,但來的時候都拿著東西“給滄公牢中所用。”
他們甚至預備了打點獄卒牢頭的東西,一口一個“勞煩您多照料些滄公”。胤禔自負見多識廣,但這個場麵還是把他給驚住了。
“當初陳鵬年開墾荒地,令百姓耕種,又疏浚河流、開發水利,將三藩之亂破壞的民力一點點積聚起來。他為官既能顧及民生,也能力主徹查冤案。”
成德歎道“三十年聲名而有今日,讓人敬服。”
“陳鵬年不能殺。”胤禔拉著他轉身就走“咱們也不必探監了,看這樣子就知道,陳鵬年死不了。今日就算陳鵬年真的大不敬,也得找個名頭,讓他擺脫死罪!”
晚些時候,太子來給康熙請安,江寧織造府大堂燈火輝煌,此時康熙在座,張英、曹寅和二織造都在場,而後趕來的胤禔與成德也到了。
眾人齊聚之時,康熙便問道“朕令你們去江寧府,見到陳鵬年了嗎?”
胤禔就將所見所聞一一稟告,繼而說“兒臣與議政大臣回來的時候,在南市樓還看到讀書人坐在陳鵬年宣讀汗阿瑪教誨,教化百姓的那個地方,他們似乎打算在汗阿瑪駕臨的時候,為陳鵬年喊冤。”
康熙沒說話,他看著堂上這些人,問道“太子,你以為如何?”
“兒臣以為此風斷不可長。”皇太子語氣冷硬“否則臣子豈不是以為,可以憑借名聲要挾朝廷!兒臣以為,陳鵬年當殺。”
“哦,你還是這麼看。”康熙點點頭“敦複你說呢,陳鵬年該殺嗎?”
這就讓張大學士很為難,一邊是皇上、一邊是自己過去的學生,張英也弄不明白皇太子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這擺明皇上不想殺,儲君便是要表現自己“為皇父義憤”,也就坡下驢,差不多就行了吧。
“……這,”皇上問話必須回答,張英心中歎氣,最後道“臣以為,太子說的也不無道理。敬畏君父乃是人臣之禮,但法理之外尚有人情,以陳鵬年的為人,臣怎麼也想不到他會有意輕慢天子。”
康熙沒表態,又問“直郡王,你以為呢?”
“回稟汗阿瑪,無論如何,禦用之物臟汙,陳鵬年起碼是失察。”
胤禔道“但兒臣記得,當年汗阿瑪點評兩漢律法,說其時動輒夷三族,實在是律法過苛。還說漢文帝能夠從善如流,聽張釋之勸諫,不愧為明君。所以,兒臣以為陳鵬年有罪,然則罪不至死。”
“朕過去給你們講史記說的話。”康熙臉上的笑容一閃而過,看向了太子,“胤礽,直郡王是你的兄長,張英是你的老師,他們都覺得陳鵬年罪不至死,現在你以為如何?”
胤礽見過比今天更多的人,比今天更緊張的場麵,但他從未像今日一般,感受到了眾人目光中有如實體的壓力。他咬著牙不肯說話,康熙就這麼看著他,室內氣氛僵硬,沒人敢出聲,也沒人敢動彈一下。
“皇上!”
曹寅走了出來,跪在廳中,不住的開始磕頭“陳鵬年為人古板,但實在是個清官能吏,他今次確實有罪,但求皇上看在他多年為朝廷安撫百姓,勤勉為官的份兒上,留他一條性命!”
三織造都跪下了,李煦看曹寅頭上已經磕出了血,擔心他禦前失儀,拉了一下他的衣服。曹寅扭頭瞪了李煦一眼,繼續叩頭不止。成德與張英也跪在旁邊,為陳鵬年討一條生路。
胤礽還是不說話,康熙輕歎一聲“子清這是做什麼!朕也沒有說要殺陳鵬年,難道還有人能替朕做主不成?”
李煦和孫文成趕緊將曹寅扶起來,康熙也起身道“叫太醫過來給他瞧瞧,免得回去嚇著孩子,隨朕出去的時候也不體麵。你們也先散了罷,直郡王留下,朕有話要問。”
胤礽眉毛一挑,看胤禔也是一臉迷惑,胤礽直直的朝胤禔走過去,最後兄弟倆擦肩而過。眾人退下,隻有父子倆一坐一站,康熙扔給他一本折子,問道“這是他們審問陳鵬年的上奏,你看看,然後告訴朕,你對陳鵬年這案子怎麼看,對噶禮怎麼看。”
胤禔接過折子,趕緊翻開看了一遍,是噶禮、桑額、張鵬翮三人同審的記錄。
他讀的很快,看過之後雙手將折子放回去,就道“兒臣以為,噶禮其實有些犯眾怒。陳鵬年有罪,但兒臣今日也聽說,噶禮是不滿陳鵬年頂撞他,有意報複。”
“他作為兩江總督,能有這種流言,可見二人確有不睦。看這本折子,噶禮在審問的時候對陳鵬年步步緊逼,半點餘地都不留,一心要致他於死地,也難怪曹寅、張伯行都一力為陳鵬年說話。”
“你覺得他心胸狹窄?”康熙道“那麼,他不堪為兩江總督嗎?”
胤禔搖頭“回汗阿瑪話,兒臣並不是這個意思。噶禮並無越軌之舉,陳鵬年這件事,也是有理有據,他就任兩江總督以來,兩江一切如常。總督是封疆大吏,不能因為流言、或是他彈劾某人引發眾怒而隨意處置,那樣做的話,將朝廷製度置於何地。”
“你覺得太子方才說的如何?”康熙拋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棘手,胤禔卻不能不答。
“兒臣以為,太子所言還是有道理的。”胤禔硬著頭皮道“朝廷律法製度不能因為市井之言而妄改,朝令夕改,朝廷還有何權威。”
“那麼,朕要留陳鵬年一命,你說該怎麼辦?”
胤禔心道老爺子這是消遣我呢,他無奈道“汗阿瑪,您是天子,法外開恩,自然可以留陳鵬年一命。這是您的恩典,又有誰敢置喙。”
康熙笑的一臉褶子,扶著胤禔的胳膊站起來,笑道“好了,算你答的不錯。去罷,瞧瞧皇孫們,好好休息。朕也乏了。”
這一晚在織造府裡發生的事情,就像一陣風拂過水麵,隻留下些許漣漪。
八貝勒胤禩雖然不在場,但世上沒有不通風的牆,前晚
那麼大的動靜,織造曹寅的頭上還包著呢。胤禩從太監的嘴裡聽了個七七八八,他麵上不顯,心中卻懊悔,怎麼自己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
汗阿瑪,您彆總把內務府那種瑣碎差事扔給兒子,您瞧瞧,我也是能參與軍國大事的。胤禩轉著圈,他該怎麼辦呢?若是在汗阿瑪跟前提起這件事,那就太刻意了。
自己還是該多拉攏些人,不隻是什麼太監,也不是阿靈阿那種,而是汗阿瑪的近臣,貼心人。大學士暫且彆想了,成容若那是直郡王的表哥,自己也沒法沾手。
三織造……胤禩掂量著,三織造是皇上的貼心近臣,但自己不能都拉攏,他還沒那麼大胃口。哪一個呢?
首選自然是曹寅,可胤禩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這位是汗阿瑪留在江南的乾將,他要是敢伸手,汗阿瑪聽到一點風聲,那就糟糕了。
孫文成也不錯,但汗阿瑪曾經說過他囉嗦,說他隻有忠心可取,辦事平平。那就隻有李煦了,說起來,他還是宮中王庶妃的親戚,起碼能看出,這人的手挺長。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胤禩不想找君子,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君子。他想好了,就是李煦。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