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們聊肖協。”
李斯特注意到,一說到肖協狗卷荊的表情就變了。
包括他剛剛彈琴的時候也是,前麵幾首曲子還好說,到肖協的時候,總有一種用力過猛失其意的感覺。
太想彈好,反而彈不好。
就像那兩個家夥一樣。
太想鼓勵他,結果誇張過度看著就假的要命。
而且李斯特可不興鼓勵教育那一套,癟下去了,那就錘實,那基礎打牢了,而不是拚命給他打氣,讓他看上去好像真的鼓起來了一樣。
坐到台上,幾斤幾兩大家都心裡有數。
樂器是不會騙人的。
他垂眸翻開了樂譜:“說說你的理解?”
像狗卷荊現在,已經過了需要老師一句一句說怎麼彈的時候,他需要的不是彆人告訴他怎麼彈,複製老師的想法,而是自己的思考和理解。
“肖邦老師的曲子,”狗卷荊斟酌了一下用詞,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彆人說關於肖邦音樂的一切想法。“對我來說很像雲朵。”
這個形容讓李斯特挑挑眉。
“那種又大又軟,蓬鬆潔白,還一層一層的雲朵。”狗卷荊說:“剛開始是聽是一層,柔軟的、體貼的,沒什麼侵略性令人很舒服;閉上眼聽是另一層,溫柔但有韌性,會有模糊的輪廓;聽完回想是第三層,更具體一點,更清晰一點,帶起自己無數回憶和想法,層層把人包裹起來。”
“越是知識淵博,對肖邦老師的作品就越是喜歡。那種開啟音樂新紀元的創新和富有個人特色的創作。”
李斯特從樂譜中抬眸,此時狗卷荊低著頭,從畫麵中看不見他的表情。
“老師真的很厲害,不是嗎?”肖邦的協奏曲,世界首屈一指的大樂團,還有庫洛裡多……這一切就像大山一樣壓在狗卷荊的心頭。
要是他真的坐在李斯特麵前,鋼琴之王就要彈他腦門了。“你到底要仰視前輩到什麼時候?”
“你認為你彈得不夠好,對嗎?”李斯特啪一下把樂譜蓋上了。
狗卷荊像個做錯事的學生,聽到他扣起樂譜的時候心裡猛然一跳。“我……”
李斯特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永遠,不會夠的。”
狗卷荊安靜了下來。
“你知道嗎,音樂界是一個等級分明的金字塔世界,所有人都在一個鄙視鏈裡。但這是哪來的鄙視鏈?所謂‘好’和‘壞’的區彆在哪裡?彆人真的有資格來評論作品的好壞嗎?藝術真的有那麼明確的規定和範圍嗎?”
狗卷荊被他的一連四個問題問得啞口無言。
“沒有答案。”
作為這個世界上最成功的音樂家,這個名頭放在李斯特的頭上甚至不用加“之一”來表達謙虛,就是這樣的李斯特,才會對藝術的殘酷性有彆樣的理解。“永遠都不會夠好。抱有這種自知之明,把你的頭抬起來。”
狗卷荊抬頭看到的,是李斯特鷹一樣的眼睛。
銳利、直接,永遠燃燒、永遠前進。
“懷抱這種認知抬頭走下去吧,即便錯誤也要驕傲著前進,一直到走進棺材那一刻都不要放棄。”
“你已經為你的肖協找到了一個自己的落腳點,無論彆人如何評論,你要做的應該是拋棄一切雜念拚儘全力用你的方式完成它。”
“樂團也好,肖邦也好,這一切在另一種意義上已經與你無關了。”
“大部分的聽眾都是行外人,他們聽不懂C大調和C小調的區彆,聽不懂和弦跟和弦中間的差異,大部分人,絕大部分隻是來湊個熱鬨,一聽彆人說誰的鋼琴好,就跟著買票進場,憑完全沒有專業性可言的感覺來判斷一二三,然後大肆宣揚,好像自己就真的很會一樣。”
“他們真的知道你的音樂嗎?”
“不要動搖啊,小荊。你要把你的肖協完成,你想彈出你的‘庫洛裡多’不是嗎?”
狗卷荊不知道什麼時候眼底濕潤了起來,李斯特低頭翻譜,假裝沒有看到他這一刻的情緒湧動。
學生他罵哭的不知道有多少個,還是第一次有這種……難以形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