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裡綾人深吸了一口氣。
羅摩的話語並不算苛刻,他隻是不想在假設上浪費太多的功夫。
事情發生了,你也已經成為了社奉行,你的對手也就在這裡,那還是思考現實該如何應付好一些。
他苦笑道:“大賢者閣下真的不明白?”
窗外少女的腳下一頓,她收好木刀,眼神直勾勾地看了過來,絲毫沒有掩飾。
這個位置,她其實是聽得到的。
“像是這種事情,你問我我肯定不會拒絕。”羅摩的話語隨意,“但我還是覺得,當事人的想法或許會比較重要。”
他收回了欣賞的目光,然後看向了神裡綾人,“更何況,伱不一定會輸。”
“您看好我會贏?”神裡綾人稍有詫異,“可您方才才說過了······”
祂是魔神,而我隻是區區社奉行。
“散兵的底子不夠乾淨,您的底子也一樣的不算乾淨。”
羅摩麵無表情,“愚人眾執行官這些貨色就沒必要提起來了,包括我在內的六賢者,璃月的七星,我們之中很少有人是完全乾淨的。”
刻晴、琴這類人或許是乾淨的吧,她們這個位置能夠完全的乾淨,就一定有人替她們做了不乾淨的活。
蒙德負責這個的是凱亞和迪盧克,還有修女羅莎莉亞,乃至是琴的摯友麗莎,他們都是琴手上乾淨的理由。
璃月也有自己的璃月之暗,有人站在陽光下,自然也得有人在陰影裡做不乾淨的事。
羅摩知道自己,也了解愚人眾這些執行官,說他們手上乾淨,那就是純開玩笑了。
神裡綾人不算是例外。
他的開場就決定了,他必然不可能是例外。
神裡家的這位白鷺公主可能手上不染塵埃,但神裡綾人不可能。
“你能夠抓住散兵的痛腳,散兵也一定能夠拿到你不乾淨的底子,當然,我相信你犯得錯誤,和他犯的錯誤絕對不是一個量級的,但死刑對你來說肯定是夠的上了。”
“即使不討論身份問題帶來的特殊對待,隻要你走上了這個舞台,你幾乎是必死的。”
八重神子不會在這個時候替他說話。
錯了就是錯了,人們期待散兵得到公正的裁斷,神裡家的社奉行大人,又何嘗是和普通人在同一個階層的呢?
稻妻的權貴天然就是和普通人對立的,三家包攬了三奉行這樣的職位,光是這件事情就沒有稻妻人會和他們共情。
蒙德倒是有點可能。
巴巴托斯摁住了貴族崛起的勢頭,讓蒙德的貴族始終低調做人。
作為禦三家的萊艮芬德家族,家主為了抗擊魔物而死,騎士團都可以單方麵的宣布為了掩蓋真相,你的父親必須死於一場意外。
評價事情要從配置開始看。
這件事情的一方是萊艮芬德家族的家主克利普斯和當時蒙德最年輕的騎兵隊長迪盧克,克利普斯為了抗擊魔物而死,迪盧克帶著消息返回騎士團。
而騎士團的督察長伊洛克告訴迪盧克【必須掩蓋真相】,你的父親對外會宣稱死於一場意外。
看看這配置就知道了,蒙德的貴族是真的抬不起頭來。
萊艮芬德的家族地位,迪盧克的騎兵隊長的身份,一句話都能摁下去。
後來伊洛克也確實被證實了有問題,但迪盧克已經不打算和騎士團玩了。
不過這件事情確實有點難說,畢竟眾所周知,克利普斯是個凡人,你迪盧克說他把魔龍烏薩給擊退了,這讓騎士團挺沒麵子的。
蒙德的環境搭配上琴這樣的代理團長,確實沒什麼問題。
包括有仙眾暗中觀察的璃月,水龍掌管的楓丹,乃至是舊六賢者體係下的須彌,這些地方都可以得到相當限度的公平——當然眾所周知的,舊體係的須彌不包括沙漠民。
稻妻是目前唯一的例外。
民眾在平日裡也會在嘴巴上感恩天領奉行老爺、勘定奉行老爺這些大人物們的大恩大德,但真到了他們能夠做決定的時候·······
超級飛俠裡有段還算應景的對話,所有係統全部啟動,啟動,啟動,啟動還有這個!
所有人全部······咳,大概的結局就挺明顯的。
神裡綾人毫不意外,“您說的這種情況,會把您自己算進去麼?”
羅摩點了點頭,說道:“我完全不懷疑,一旦給他們這個機會,我肯定得被吊死。”
雖然是帶領沙海完成反攻的最大功臣,草之神如今的眷屬,但羅摩真的不懷疑,須彌人裡等著他垮台的人要比支持他的人多得多。
支持他的隻能是沙漠民裡的一部分,雨林民就算再深明大義,也不可能支持一個剝奪了他們特權的人。
這和腦袋沒什麼關係,是屁股決定的道理。
而反對他的不止是雨林民,還可能有沙漠民裡的一部分,畢竟作為戰勝的一方,羅摩給他們的東西遠比他們預計的要少得多。
為了配合納西妲,羅摩專程出演了一場戲劇,但他們沒有必要理解羅摩為什麼做不到。
看一個人做好了什麼事情,又弄砸了什麼事情就好了,他為什麼做到或者為什麼做不到,這對於旁觀者而言是無足輕重的東西。
同樣的,他們也沒必要理解羅摩為什麼隻給了他們“這點”特權,反正知道羅摩給的不夠多,這就足夠構成仇恨的理由了。
神裡綾人笑容輕鬆了許多,“原來您也是這樣想的啊。”
羅摩有心否認雙方情況的不同,但想想倒也沒必要如此打擊對方的情緒,也就乾脆作罷了。
他是依靠戰爭起家的,可最後戰爭勝利的利益分配,羅摩把大頭給了草之神,換取草之神對自己的支持,所以他認為自己被敵視也不算是奇怪。
畢竟從結局來說,他也確實背叛了所有人,為了討好神明,而犧牲了沙漠民的利益——雨林民就不用考慮了,他們腦子抽了也沒道理真的支持羅摩。
這件事情沒有其他人知道,但羅摩自己知道,所以他覺得很正常。
儘管沒有羅摩,反抗本身就是不成立的,劇情裡到了須彌後期,沙漠也還是這個樣子。
但反抗確實是借助了沙漠的力量,而最後羅摩也確實拿著戰果去和草之神做了交易,他也不打算為了爭辯。
神裡綾人的情況不同,他的格局不至於對著普通人下手,手段狠辣是真的,不過多半和普通人的利益沒什麼關係。
可惜的是,他麵對的是神裡這個姓氏所帶來的問題,也確實是享受了姓氏帶來的好處。
即使是神裡綾華這位風評很好的白鷺公主,在這種時候麵對的情況和他這位社奉行也差距不大。
風評再好,到底也是另外的東西。
但看著他們垮台,卻能夠帶來實打實的利益,再不濟看個熱鬨也是極好的。
羅摩自己都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他知道,神裡綾人同樣知道。
“這就是沒辦法反駁的部分了,”神裡綾人的笑容溫和,“我享受了神裡這個姓氏所帶來的好處,年少時就有機會帶走社奉行的冠冕,此刻自然也沒有辦法拒絕這個姓氏帶來的麻煩。”
少年時期登上了稻妻最高的大舞台,非要說是個人能力,和姓氏沒有關係,神裡綾人是不敢這麼說的。
固然有八重神子的支持,但八重神子總不可能在稻妻範圍內挑選一個合適的人。
她的挑選顯然是從上到下的,先從稻妻的禦三家開始尋找合適的棋子,神裡綾人也是在這個時期得到了來自八重神子的幫助和支持。
得到了八重神子的幫助,於是在稻妻的變故之中,他隻能任由自己的妹妹入局。剩下的故事,就是在是沒辦法描述了,無論神裡綾人怎麼想,他都很難理解為什麼稻妻的局麵會如此波譎雲詭,完全不在他的任何預期計劃之中。
“這麼說來,你做好了送死的準備了。”羅摩的表情稍有古怪,“但如果我說,我根本沒有猜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程度,你會相信嗎。”
“大賢者願意說,我當然是相信的。”神裡綾人微笑道,“不過事情是因為什麼開始的,對於如今的我們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羅摩點了點頭,“所以說,你是打算給她找一條後路。”
這麼說來,故事的開始和因為什麼開始的,確實已經不重要了。
羅摩也沒必要和他描述自己其實隻是覺得有趣,所以隨口一言——當然,他也確實沒什麼虧欠。
這件事情在神裡家的曆史上一直都是個謎團,往小了說,羅摩也是無償伸出了援手,什麼都不要就為了幫助他們得到真相。
他看熱鬨,但他隻是給了一個神裡家所期待的真相。
真相也是一種知識,而顯然,神裡家扛不住“知道”這件事情需要支付的代價。
真相也不是快刀,真正的快刀是你知道了殺死自己親友的仇人,但你發現他是你的頂頭上司,他甚至還是個魔神。
你不但打不過他而且玩手段也玩不過他,這時候真相反而是麻煩了。
很顯然,有問題的不應該是羅摩給出了真相,而是神裡家眼下的“弱勢”。
這種交談沒必要瞞著神裡綾華。
她抬步走近,重新拿起了木刀。
很難說這一次是為了砍羅摩,還是為了砍擅自給她準備後路的兄長。
總之羅摩起身換了個位置。
然而神裡綾人自顧自地說道:“我知道愚人眾不可信,也知道這一次未必能夠得到公平。”
“我已經選擇了妥協一次,家族的麵子也一次就丟乾淨了,按理來說,我實際上可以更加無所顧忌地進行第二次的投降。”
“但真到了這個時候,我反而顧慮起了已經被丟乾淨的麵皮。”
羅摩插了一句,“如果你這個時候真的選擇妥協,他也許也會放過這件事情。”
“因為愚人眾?”神裡綾人不在乎的笑了笑。
“他比你更懂愚人眾的強勢和可怕,也比你更加畏懼愚人眾。”羅摩話語認真。
他從未懷疑過,那枚雷之神的神之心隨後的歸屬。
羅摩現在就有機會橫插一腳,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他和神之心的段位差距還有一點,即使拿到了神之心,也不知道該怎麼驅使。不會用的寶物拿在手裡,隻會換來更多的覬覦,反而不如繼續收斂自己的手腳,等待更加合適的機會。
“但我已經做不到了。”神裡綾人的眼神有些迷茫,“我已經沒辦法去投降第二次了。”
羅摩不在勸說。
按說散兵之前就應該意識到了,神裡綾人的事件是一個能夠對祂構成威脅的麻煩。
祂應該儘早讓神裡家保持沉默,而不是給了對方一個把事情擺在明麵上的機會。可當神裡綾人打算妥協的時候,祂卻選擇了直接拒絕。
這不太像是散兵的水平。
祂和更多的愚人眾執行官,壞是真的,但和蠢通常是不搭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