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年紀大了,福壽院裡點著的是最安神安心的檀香,一縷縷青煙繚繞,一片寂靜中,陳鸞的眉越皺越緊,最後擰成了一個結。
老太太久久不聽她出聲,微一側首,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落在陳鸞的麵上,問:“這是怎的了?”
陳鸞鬆鬆地攙著老太太,半晌,像是極為難一樣看了看麵色不佳的陳鳶,而後輕輕歎了口氣,道:“十二日祖母和姨娘要去寺裡上香,二妹妹不若陪著一同前往?”
老太太迷信,每隔一段時日便要去寺裡燒香拜佛,以求家人平安,諸事順遂,康姨娘又是後院唯一的女人,為表孝心,自然也就次次跟著去了。
老太太笑著揮了揮手,慢吞吞地道:“我這一把老骨頭,有康姨娘陪著便夠了,你二妹妹年紀小,玩心重,去了寺裡也靜不下心來。”
“你且帶著她出去外頭見見世麵罷。”
這最後一句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陳鳶猛的抬頭,又極快地低下頭,麵上一派的乖巧謙卑。
從小到大,各種大宴小宴,彆人發來帖子,從來都是邀請陳鸞前往,更莫提每年的宮宴,她是想也不用想的。
小時候便也罷了,可如今她馬上及笄,再不出去與這京城顯赫世家的貴女活絡活絡,便真成了那井底之蛙了。
似是感受到什麼,陳鸞似笑非笑瞥了陳鳶一眼,接著有些猶豫地抿了抿唇,湊到老太太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說完,老太太笑容便逐漸消失了,她沉默許久,而後低歎了一聲。
康姨娘見狀,不動聲色用手肘推了推陳鳶,使了個眼色。
陳鳶便上前幾步,走到陳鸞跟前,親親熱熱笑眯了眼睛,問:“姐姐與祖母說什麼悄悄話呢?”
老太太年輕時最看中嫡庶之彆,隻是人老了,想過幾天舒心日子,而二姑娘和康姨娘看著也是老實的,不會整什麼幺蛾子擾人心煩,再說這庶出也是親孫女,哪怕在心裡的位置遠不如大姑娘,但也是費了不少心思的。
可大姑娘方才那一席話,倒是叫她驚醒了,嫡出庶出之間,從來橫亙著不可逾越的一座大山,庶出一旦言行舉止不合規矩,那丟的可是鎮國公的臉。
更莫提大姑娘還是未來的東宮正妃,更是有不得一丁點汙點。
老太太想到這,與其自然也就冷了下來,“不該問的就彆問,平日裡你姨娘怎麼教你的?”
一點規矩也沒有。
陳鳶愣了片刻,而後福了福身,再抬起頭來時,眼睛都泛了紅。
嘖。
陳鸞拿雪白的帕子擦拭著泛紅的指尖,笑得無聲。裝可憐扮柔弱,一向是自己這個庶妹的拿手好戲,可既然是做戲,那總有看戲的人不配合的時候。
這府上的人最看重的是什麼,沒人比她更清楚,也沒人了解得比她更透徹,那是她以生命為代價才領悟到的。
老太太見了陳鳶微紅的眼眶,再一聯想到陳鸞放在覆在她耳邊所說的話,不由得垮了臉,沉聲道:“這幾日你就跟在我身邊,好好學習禮儀規矩,東嬤嬤會教你。”
陳鳶咬咬牙,不明白為何老太太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但她素來聰穎,知曉此時再說什麼隻會更叫老太太著惱,於是順從乖巧地衝老太太身邊的嬤嬤笑了笑,道:“勞煩嬤嬤了。”
老太太疲憊地朝著她們揮了揮手,闔了眼眸道:“你們都回去吧,老婆子今日乏了。”
陳鳶與康姨娘退了出去,這屋子裡頓時少了那一股甜膩的花香味,外頭樹枝招展,各色花苞含笑點頭,陳鸞斂了斂眼中的波瀾,而後起身湊到老太太跟前,輕言輕語道:“祖母好生歇息,鸞兒明日再來看您。”
前世老太太疼惜她,將她養在膝下事事為她想著,隻是後來發生那些事,她到底無力回天,還因為心疼她生了一場大病,那一病就再沒好過。
可是陳鸞知道,老太太再疼愛她,那也是建立在鎮國公府蒸蒸日上的前提下,一旦有誰成為了攔路石,那便是觸了逆鱗,什麼祖孫情深都是雲煙幾縷。
自己會成為一顆可有可無的棄子,也並不奇怪。
陳鸞從前世的回憶裡脫身,臉上的笑容淺了幾分,她才想起身出門,便聽老太太發了話,“鸞丫頭,你坐過來陪祖母說會子話。”
老太太仍是閉著眼的,一雙乾枯如竹枝的手捏著烏黑發亮的檀木珠串,陳鸞於是從善如流地坐在老太太身邊,妙曼的身子帶著甜甜的暖香,嘴角也溢出兩個小梨渦,一派的溫和靜雅。
“自打皇後娘娘發話你與太子的婚約作數後,你這丫頭的性子便沉穩了許多,看著不似以前那般嬌氣愛胡鬨了。”老太太有些感慨,將手中的手釧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握了陳鸞的一隻手摩挲。
“你打小沒了娘,你爹又忙著公事,自小被祖母帶著長大,小小的一團長成如今這般貌美的俏姑娘,眼看著你的婚事定下,又是那樣富貴的去處,祖母才總算可以放下心來。”
陳鸞皺了皺眉,想起那森冷冷的東宮與陰惻惻的紀蕭,心底的厭惡頓生。
老太太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歎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勸慰:“祖母知曉你的心思不在太子身上,可皇後娘娘金口玉言,你下月就要進東宮,萬萬不可再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念頭,否則進了東宮,自己吃儘苦頭不說,也會連累了國公府。”
“你對八皇子那些心思,該儘數放下了。”
陳鸞動了動嘴唇,聲音有些啞,“鸞兒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