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隨南風起,沉沉的天幕上綴著幾顆黯淡泛黃的星,福壽院中的檀香味還未徹底散儘,淡淡的嫋嫋而散,間或一兩聲窗外鳥鳴入耳。
老太太似是極為疲憊般,朝著陳申擺了擺手,極低又極嚴肅地道:“你說的話,自當做到。”
“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麵對著老太太,陳申自然不敢說一個不字,他起身告退,最後還是說了一句:“那這事,便麻煩母親操勞了。”
老太太閉眼,卻是回都不想回上一句了。
陳鸞眸中異色連連,今日這一切,其實早在她意料之中,老太太堅持了十餘年,偏不將膝下已有一子一女的康姨娘扶正,決心可見一斑。
她突然十分好奇,當年母親到底因何而死,連帶著叫老太太十多年來對她常有虧欠之感。
“祖母好好歇息,鸞兒先行告退。”陳鸞福了福身,輕言細語道。
老太太卻突然睜開了眼,一雙渾濁老眼中的鋒利之色有若實質,她神色複雜地開口,問:“鸞兒,你實話告訴祖母,將康姨娘扶正一事,你可有意見?”
陳鸞一愣,隨後輕輕一笑,嘴角漾開兩個小梨渦,勾人又狡黠,“回祖母的話,鸞兒無其他意見。”
“姨娘早該被扶正了的,是祖母心疼鸞兒,這事才推遲至今,如今姨娘有孕,於情於理,這主母之位都該是姨娘的,鸞兒豈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
她說得誠懇,眼眸澄澈如山澗的小溪流水,任何人瞧了那雙眼睛,都要不由自主信了所有的話。
老太太也不例外。
老太太停下手中轉動的佛珠,伸手撫了撫陳鸞的臉頰,對這孩子,她是捧在手裡疼在心裡,怎麼對待都覺得是萬般虧欠的。
正是因為這樣的對待與寵溺,讓陳申心生不滿,轉而對這唯一的嫡女愛答不理,反而將妾室一家寵上了天。
“鸞兒,祖母老了。”老太太布滿褶皺的眉心儘是滄桑,她接著道:“許多事情,祖母想管也是有心無力。你不日就要入東宮,往後一切,還要靠自己。”
陳鸞輕輕頷首,撫了撫老太太的手背,聲音低落了不少,“鸞兒知道祖母的心思,祖母放心便是了。”
老太太抬頭看她,昔日咿咿學語的奶娃娃,如今長成了溫和賢淑的大家閨秀,即將嫁入東宮,日後定然貴不可言。
“總算沒有太對不起你娘的囑托。”
陳鸞目光微閃,十分想問問老太太她娘親的事,但以往每次一提,總惹得老太太不虞,也隻能將到了喉嚨口的話咽下。
日後,總有辦法知道的。
陳鸞回清風閣的時候,夜色已濃,流月與葡萄手中都提著燈走在她身側,月光被烏雲遮擋,隻留下一個慘淡的輪廓。
她心中藏著事,紛亂如麻的剪不斷理還亂,眼前一會是康姨娘與陳鳶略帶得意的神情,一會是老太太略帶滄桑的話語,最後這些畫麵通通散去,隻剩下紀煥堅毅帶笑的臉龐久久徘徊,驅之不散。
陳鸞自嘲,自己還真是個癡情之人。
隔日,老太太就命人往各府送了帖子,也隱隱放出了風聲,各家各戶皆有精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國公府此舉的用意。
嫡女庶女,嫡子庶子的觀念差彆在眾人腦海中根深蒂固,如今哪怕是把一個姨娘扶正,但其所出子女都長大了,與真正傾儘心力與資源培養的嫡子嫡女仍不可相提並論。
心裡門清歸門清,這仍是一件盛事。
老太太早早的就將諸項事宜吩咐下去,隻等宴會之日到來。
這幾天康姨娘與陳鳶都老實安靜得不像話,沒有半分揚眉吐氣之意,隻每日待在自己院子裡,旁的事一概不參與。
宴會前一日,陳鸞聽著流月的回稟,笑得眉目彎彎,美人素手微抬,漫不經心地取下玉簪,一頭的青絲如瀑散在背後,淡淡的幽香散開。
她紅唇輕啟,道:“這回倒是學乖了。”
等這一日,玉色閣那位等了十數年,從最貌美年輕的年紀熬到險些人老珠黃,靠著晚來的子嗣才登上的主母之位,若是在臨門一腳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定然腸子都要悔青。
畢竟康姨娘比誰都清楚,老太太到底有多不喜歡她。
今日的鬆口妥協,又來得多不容易。
流月端上一碟子馬蹄糕放在小幾上,又去外頭剪了開得正好的花枝插在玉白瓷瓶中,嬌豔欲滴的花朵帶著幽香招展,這房間的顏色都盛了幾分。
“流月。”陳鸞側首,鬆了鬆雪白的皓腕輕喚,而後問:“南陽王府與公主府,可都送去了帖子?”
流月點頭,神色無比認真地回:“小姐親自吩咐的事,奴婢們哪敢怠慢?南陽王府那的帖子,老太太已叫人發了,隻是三公主人不在公主府,府上的人說,公主在皇宮,也不知會不會來。”
陳鸞點頭,默了一瞬,道:“錦繡郡主可知道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