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鸞看著那輪寡淡的太陽一點點的沉入極淵,最後完全消失,了無蹤跡,天地被黑暗主宰掌管,她從秋千架上起身,露出柔和的側臉,輕聲道:“傳膳吧。”
毓慶宮的管事嬤嬤姓蘇,是從前八皇子府裡伺候的老人,對陳鸞那是滿意得不得了,每回陳鸞偷偷跑去皇子府,總要變著法子做幾樣拿手的菜呈上來。
紀煥和陳鸞都歡喜她做的小酥肉。
瓷白的湯勺與白玉一樣纖細骨感的手指關節,是一對叫人覺著賞心悅目的搭檔,陳鸞執著白勺,舀了一口湯往嘴裡送。
今日在旁邊伺候著布菜的人是明月,陳鸞在旁邊著看,她沒有那個膽子當眾撩/撥,也還算是老實。
紀煥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拿了那展開攤在一側小幾上的信紙,挑了挑眉,問:“這事,你覺著如何?”
陳鸞喉嚨口堵得慌,她下意識就皺了眉,也跟著放下銀筷,目光落在那信上的遒勁黑字上,聲音低了幾度,“殿下覺著好便好。”
問她做什麼。
還能指望著她溫柔地笑著勸他將陳鳶接到東宮來嗎?
引火燒身的事,她絕不可能做第二回。
小姑娘聲音壓得低,蘊著幾縷不為人察覺的氣惱,白如雪的臉頰上被氣得泛出些紅來,想來是被陳申這般蠢毒的做法氣得夠嗆。
紀煥神色驀的柔和七八分,棱角眉梢都帶上了燭火的暖意,他開口,有些玩味地問:“你那二妹妹何時對孤情根深種起來了?”
便是年前,跟在陳鸞身邊出席王府生辰宴的時候,目光從來都是落在出儘風頭的那幾位身上的。
這口風轉變之快,當真是有趣極了。
陳鸞心底憋著一口氣,用雪白的帕子擦淨了手,慢吞吞地站起身來,有些生硬地道:“殿下龍鳳之資,京都貴女中仰慕殿下的不知道有多少,陳鳶對殿下一片情深,也在情理之中。”
說罷,抬腳就要出門。
直呼陳鳶的名,在他跟前連姐妹和睦的樣子都不裝了。
這小姑娘真生起氣來,還是一點沒變。
陳鸞纖細的手腕被男人扣住,她停下步子,卻是彆過頭不去看他,紀煥佯裝震怒,冷聲道:“孤未治國公府僭越之罪,你倒還氣上了?”
陳鸞身子繃得極緊,眉頭一皺,眼淚珠子就要掉下來。
國公府發生的事,方才從胡元嘴裡吐露出來,一字一句都帶著十足的嘲諷意味,生生打了她的臉。
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事?
以生命威脅,逼著太子納妾,他們一個個都不怕死的嗎?
陳申到底還有沒有腦子?
“妾不敢。”陳鸞極力控製著自己聲音得體,卻仍是泄露出一絲不明顯的顫音。
紀煥眸光轉暗,他站起身來,蟒袍上的金線壓邊在夜裡也閃著泠泠的光,小姑娘兀自低著頭,他伸手強硬地抬起她的下顎,不期然對上一雙盈滿淚的水眸。
紀煥看過美人無數,偏偏最怕見著這雙含淚的眸子。
一瞧,再冷硬的心腸也要軟和下來。
他心中低歎一聲,將人抱到對麵的長椅上坐著,小姑娘軟軟小小的一團,身子一動,腳腕上的銀鈴便響動不休,叮叮當當融入夜色深處。
“瞧你那點出息,哭什麼?”男人親自拿了帕子替她一點點擦掉滾落的金豆豆,清冷的聲裡分明含著些微的疼惜。
原以為小姑娘這幾個月有長進,知道伸出爪子反擊彆人了,如今一看,還是個身嬌體貴需得好生養著的可人兒。
弱不禁風的,像個瓷人兒,一碰就碎。
陳鸞有些慌亂地躲避著那雙如古井的眸子,將剛才被他扣著的那隻手伸到他眼下晃著,一段如白玉凝脂的肌膚露了出來,顯眼的是那圈紅色的箍痕,看著就有些觸目驚心。
“疼的。”陳鸞聲音十分輕,輕得能碎在夜風中,紀煥卻覺著她就在耳邊吐氣如蘭一般,聲兒嬌顫顫,他不由得上下動了動喉結。
怎麼會有這麼軟嫩的小姑娘?
胡元很快就送來了上等的藥膏,紀煥親自替她抹上,涼絲絲的觸感傳來,陳鸞始終低著頭不知想些什麼,鬢邊碎發的遮掩下,她漂亮的杏眸中一片暗黑。
“可還記得,那日在錦繡郡主府,你對孤說過的話?”
除了陳鳶,誰都可以。
這一句話,足足叫他惱火了幾天,對那不知所謂的國公府二小姐的印象簡直跌到塵埃裡。
莫說給他為妾了,就是提起這個名字,眉心也要下意識皺起來。
紀煥將暗自垂淚的小姑娘攔腰抱到屏風前的那張羅漢榻上,堂堂太子,朝堂上的波詭雲譎,戰場上的刀光劍影,都沒叫他有所動容,今日唯獨在一個女人跟前,瞧著那蜿蜒下來的兩條淚痕,不知所措。
女人縮成小小軟軟的一團,倒是沒有再掉金豆豆了,隻是身子仍一頓一頓的,許是還覺著委屈,將一張梨花帶雨的芙蓉麵掩在男人的寬袖下。
露出一個後腦勺對著他。
這小性子耍的。
這事說來說去,倒成了他的錯了。
紀煥伸出大掌撫了撫她柔順如水的長發,那觸感叫他有些沉迷,燈光照得男人棱角柔和了七八分,就連聲音,也醇厚溫和,“孤曾對你說過,若你嫁進皇子府,後院不會有那許多糟心事,你若不喜那庶女,她連東宮門都踏不進半步。”
“莫要因為不相乾的人,委屈了你自個。”
他自認不是那等會憐香惜玉的風流公子哥兒,僅有的耐心與疼惜,全給了眼前的傻氣人兒。
就這,她還總和紀嬋嚷嚷,說他涼薄,心如鐵石,她一腔心思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偏偏他恍若不覺。
哪裡是不覺,分明是深陷淤泥難以自保,生怕拖累了她,一生不得歡愉。
否則以他心機手腕,哄得小姑娘嫁入皇子府,也能借一些國公府的助力。
聽了這兩段話,陳鸞抬眸,露出一雙朦朧淚眼,試探地抿唇問:“那殿下會允她入東宮嗎?”
紀煥一隻手虛虛地將人攬著,目光肆無忌憚地徘徊在小姑娘柔軟嫣紅的唇/瓣邊,片刻後俯身,在陳鸞驚愕的目光下一觸即離,那柔軟的觸感叫他心底喟歎一聲,啞然出聲,道:“自然不允。”
陳鸞被這突如其來的蜻蜓點水惹得雙頰緋紅,她揪著男人腰間的香包,勾唇淺笑,頗為真心誠意地道了句:“謝殿下。”
她自知今日所做所說,皆過了界,再加上鎮國公府惹得男人大動肝火,就在這樣的境況下,還能放下身段來哄她,足以證明一些事情。
這樣便已經很好了。
好到甚至超過了她的預料。
小姑娘變臉的功夫倒是極好,紀煥目光暗了暗,慢條斯理地將那封信卷了放在燭光上,火蛇躥出,難聞的焦味散發,最後那信在兩人眼前化為灰燼。
紀煥對那句謝恍若未聞,反倒似笑非笑地道:“鸞兒,你方才說錯了句話。”
陳鸞不明所以,抬眸欲看他臉上神色,卻被他伸手攬到胸前,耳畔隻剩下他低低的笑聲,驚起一片酥麻。
“這京都貴女中,真正對孤情深一片的,怕是隻有孤的鸞兒吧?”
他的聲音格外醇厚,如美酒醉人,每一個字眼都帶起絲縷曖/昧。
孤的鸞兒。
陳鸞不由得心尖一顫。
濃深的黑席卷天地,紅燭搖曳,屏風珠簾之後,緋紅色喜慶的床幔翻飛,露出裡頭的雕花大/床。
紀煥將人輕鬆抱起,步子沉穩地繞過屏風,再放到綿軟的榻上,聲音裡不覺帶上了幾分晦暗的欲/念,“昨日欠下的,今夜一並還了吧,鸞鸞。”,新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