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紀煥倒像是來了幾分興致一般,連帶著聲音也溫和幾分,難得露出了一縷笑意,道:“既然如此,便煩勞左相抽空去一趟驛館,與晉太子相商,若他應允,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帝王鬆口如此之快,司馬南稍有一愣,而後從善如流地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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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時間下來,陳鸞心底憋著的那股氣慢慢的消散,轉而變得無比平靜,整個人氣質都如水般溫和。
因為有帝王下的封口令,葡萄和流月半個字也不敢透露給自家主子聽,隻能每晚偷偷將明蘭宮的大門半開。
方便這三宮六院之主半夜溜進來。
一來二去的,由最初的驚悚欲絕到現在,也能從容應對,麵不改色了。
這幾日紀嬋與陳鸞格外親近,除了晚間就寢,其餘時間,就連用膳也多是一同的。
她們自幼就玩得好,能說的話也多。
“這幾日用了藥紮了針,你這手抖的毛病可好些了?”陳鸞坐在小庭院的秋千架上,有些擔憂地問。
“也沒什麼變化,許真的就一輩子這樣了吧。”紀嬋倒是比她看得開,連語調都帶上三兩分慵懶之意。
陳鸞才要細細叮囑她幾句,葡萄就走了過來,衝著她們福了福身,道:“娘娘,公主,皇上來了。”
陳鸞聞言下意識一愣,精致的眉眼間溫軟的笑意消失殆儘,但轉念那件事也該有個說法了,便也同紀嬋起了身,才走到明蘭宮的小花園裡,就見到了長身玉立,一身明黃的男人。
行過禮之後,還是紀嬋先開了口,她性子直,當下也不拐彎抹角,“皇上,臣去佛山一事,可是被應允了?”
紀煥的目光從一開始就落到了陳鸞的臉上,那樣炙熱又叫人無從閃避的感覺叫後者下意識的皺眉,默不作聲的離他遠了幾步。
男人沉吟片刻後終於開了口,聲音醇厚,如美酒滴落青石磚瓦上,問:“母後臨終前所提之事,你是如何想的?”
紀嬋自然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麼,許皇後覺著袁遠是個不錯的歸宿,叫她一年後遠嫁,可昌帝並沒有發話,而是叫她自個選擇良人。
“不瞞皇上,紀嬋非不願遠嫁,實在是身染怪病,力不從心,隻好尋僻靜之所安養,或有康複的一天。”紀嬋神色寂寥,主動將掩在袖袍下的雙手伸出來,如玉石一般晶瑩的肌膚,卻不受控製地抖動,沒一刻停歇。
她不想被彆人看了笑話,故而連太醫都不宣,可瞞著眼前這人並沒有用處,他想知道的事誰也瞞不過去,既然如此,還不如她自揭傷疤來得體麵。
紀煥目光頓時一凝。
紀嬋比他早出生半年,雖然囂張任性了一些,卻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與陳鸞之間能有今日,她幫了不少的忙。
紀嬋接著道:“皇上莫不是以為那皇太子看了我這般模樣,還會想著迎娶吧?”
“這事委實沒有什麼可猶豫的。”
紀煥掀了掀眼皮,聲音到底溫緩幾分:“你若不想嫁便不嫁罷,隻佛山清苦,在宮中靜養或更有利於病情。”
“你若當真想去佛山,朕也沒理由不應允,隻是皇後不能陪你前往。”
陳鸞猛的抬眸,聲音請冷冷,極堅定地道:“臣妾想去。”
男人身軀高大,站在她跟前,將十之**的陽光都遮了去,劍眉淺淺一皺,她便沒由來的生出了幾分膽怯來。
他生得極俊朗,隻是不知為何,幾日沒見,看上去瘦削許多,棱角更為冷硬。
“你身為中宮之主,哪能如此隨意離宮?”紀煥這話說得理所應當,就因為擔著皇後的名位,所以不能離開,而不是因為其他,更不是舍不得。
陳鸞苦笑著抿了抿唇,一雙勾人杏眸中水霧氤氳,襯得那張芙蓉麵更豔三分,沒有再說那些他不愛聽的話。
紀煥見狀,威嚴並蓄的眉眼下意識柔了三分,他想,不管怎樣,他今夜宿在明蘭宮,好好的認個錯低個頭,小姑娘心軟得很,怎麼著也會原諒他的。
這幾日過得稀裡糊塗,他日日夜夜都在夢魘中,隻有夜裡瞧著她,看著她閉著眼,呼吸均勻的模樣,他心中的驚痛之意才稍稍緩解。
上天都看不慣他們互相錯過,給了他們重來一回的機會,他自然不能再叫曆史重演,重蹈覆轍。
陳鸞輕輕呼出一口氣,對上男人那雙漠然清冷的黑眸,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竟笑著一字一句道:“若不做這中宮之主,陛下可能放臣妾前往佛山靜修?”
這話一經說出,就如同潑出的水,再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陳鸞說完,捏緊了手中的帕子,覺著心中快意,這是頭一回,她對他如此說話。
胡元和一眾伺候在側的人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就連紀嬋也深感訝異,沒想到她能有這樣的決心。
男人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古井無波的黑眸裡風雲頓起,積蓄成一方陰雲壓頂風雨欲來的天地。
麵對著他的目光,陳鸞從始至終沒有退縮一步,神色堅定,足可見先前的話並非一時衝動。
紀煥這才清楚地感覺到,皇後的無上榮耀,他的發妻之位,連帶著兩人之間的情意,如今在她心裡皆可棄之如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