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王的背影很快融入無邊夜色, 陳鸞掃了幾眼後收回了目光,踏過朱紅欄檻進了禦書房。
珠簾掀起又落下,發出清脆的滴答聲。
屋裡熏著安神靜心的沉香, 精巧的香爐上燃起嫋嫋的煙, 東南兩邊的窗子都關得嚴嚴實實, 甘甜的香順著呼吸淌到了心裡, 陳鸞腦海中繁雜的心思一點點沉寂下來。
紀煥卻並沒有坐在屋子正中央那張威嚴凜然的紫檀木椅上, 陳鸞腳下步子頓了頓, 而後轉過雙龍爭珠的屏風,見到了半倚在床沿,神情疲憊的男人,而後者也聞見了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桃花香, 緩緩睜開了眼。
陳鸞將手裡的食盒放在一側案幾上,發出細微的碰撞聲響, 好看的眉皺起,朱唇輕抿,麵色不虞。
這個角度,正巧能叫他將男人眼中紛雜的血絲看個清楚——也不知他到底多長時間好好沒有歇息過了。
紀煥倒是若無其事地支起身子,朝她勾了勾手, 聲線慵懶:“來了?”
沒有絲毫意外, 倒像是早料到她會過來一般。
陳鸞挑眉, 朝他走了幾步, 男人長臂一攬就將人帶到了自己身邊, 像是恨極, 他突然咬上了她白淨的耳根,含糊不清的笑聲隨著熱氣蕩開,陳鸞渾身哆嗦,軟成了一灘水,腰身卻被一雙如鐵的大掌禁錮住。
半晌,男人才漫不經心地側首,瞧著那若隱若現的牙印極滿意地輕笑。
陳鸞迷迷瞪瞪,手指頭按在隱隱作痛的牙印上,精致的杏眸裡潤著一層濕/漉/漉的霧氣,望著紀煥也不說話,隻神情愈發無辜起來。
“過了今夜就是第四日了。”男人終於開了口,“朕不出現你也當真不來找?”
說罷,卻是將自個氣得輕笑起來。
小姑娘怪沒良心的。
陳鸞眨了眨眼,長而卷翹的睫毛像是一小片撩撥人心的羽毛,悄無聲息的垂落著,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是極輕的,“皇上這幾日不是見朝臣就是忙著批奏疏,臣妾想來也沒有機會。”
後宮不可乾政,她雖然受寵,卻也不能將老祖宗定下的規矩破了,不然還真成了蠱惑君心,犯上作亂的妖後。
再說,能讓男人忙得三天兩夜都合不上眼的事必然十分重要,她幫不上忙也就算了,卻不能在這時候拖了他的後腿。
小姑娘心裡的想法明擺著寫到了臉上,紀煥啞然失笑,因是夜裡,她沒梳白日裡那種齊齊整整的發髻,如海藻般的長發自然垂落,上頭彆著根精致的羊脂玉簪,靠的近了,那股子桃花香便越發誘人。
禦書房裡有一張玉雕花床榻,專供帝王處理政務勞累之餘小憩所用,這幾日紀煥便是在這裡將就著歇息的。
兩人側躺,四目相對,陳鸞瞧著他眼裡的血絲,軟聲細語地道:“我給你帶了些點心,先用了再歇吧。”
紀煥輕笑一聲,須臾間已閉了眼,孩子氣地迫著她躺在他精瘦有力的臂膀上,聲音裡現出些疲憊來:“有些累了。”
這是她第二回聽他說累這個字。
第一回是成親前,紀蕭突然被發現在京郊的莊子裡暗藏兵器,陳鸞不懂這其中的玄妙,隻知昌帝動怒,紀蕭從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跌落,那日她見到紀煥時,他眼下掛著兩團濃鬱烏青,對她笑著說有些累。
那麼這回,又是因為什麼呢?
她的模樣太過純真無辜,紀煥伸手,瞧著黑發如水一般從自己指間流淌而過,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趙謙五日後將被腰斬示眾。”
陳鸞遲疑著開口:“那錦繡郡主和那夥左將軍府的暗衛該如何找出?”
紀煥揉了揉她光潔的額心,但笑不語。
過了一會兒,陳鸞自個也反應過來,她先是勾勾唇,自我調侃了一句:“當真是傻了。”
以錦繡郡主對趙謙的情意,苦等十幾年都無怨無悔,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趙謙去死。
既然如此,那麼五日之後的刑場上,錦繡郡主必然會現身,就如同他們那回劫獄一樣。
這樣一想,陳鸞就知道這幾日紀煥都在忙些什麼了,既然知道了錦繡郡主下一步的動作,那相應的他們也能在刑場周圍設下天羅地網,隻待敵人上鉤。
這樣一想,陳鸞覺著輕鬆了些。
這事一日不處理便有一日的隱患,她也不想日日被皇家暗衛盯著護著。
“待這事過後,臣妾想宣佳佳入一趟宮,她才定下人家,年後便要出嫁了。”她聲音頓了頓,接著道:“袁遠幾日前回了晉國,臨走時嬋兒應下了與他的婚事。”
她們三個再想聚在一塊兒談天說地,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陳鸞與沈佳佳見麵倒是不難,隻是若紀嬋嫁往晉國,便與他們隔了千萬裡的距離。
陳鸞說著說著,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紀嬋與沈佳佳從小就護著她,三人幾乎是手牽著手長大的,一眨眼卻都到了嫁人的年紀,她的心裡有離彆前傷感不舍,同時夾雜著直麵未來的希望。
她們三個都會好好兒的,多年以後,也依舊可以坐在一處笑著提起年少時的風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