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琅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她不會頂著沈胤之的名字活一輩子的,她要以沈靜秋之名,堂堂正正的登上至高之位。
若是此時娶妻納妾,固然可以冷待漠視,但對於那些女子而言,實在太不公平,待到自己身份公開之後,她們又該怎麼辦?
她此時尚在孝中,又有先前皇帝為榮安郡主賜婚,沈家憤而拒絕一事在前,倒也沒人真的問及沈胤之婚事,但孝期總會過去,他的婚事,終究也會被擺到台前,無從躲避。
燕琅心裡轉過無數個念頭,走出長廊,便停下腳步,略頓了頓,道:“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哦?”楊望之微微一怔,低笑道:“是哪家的淑女?”
燕琅笑道:“這便不可與人言了。”
楊望之心思機敏,見她從前不提,沈家更沒有泄出風聲來,便知這人選隻怕未必十分合適,心下隱約擔憂,忽的變色道:“不會是皇家的公主、郡主吧?”
“不是。”燕琅笑著搖頭,道:“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
楊望之見她如此言說,實在不好追問,向她一禮,就此彆過,各去安歇。
……
離開不過一月,再度返回昌源時,卻見此地氣象已然為之一新,城外農夫的臉上,也添了些微笑模樣。
燕琅看得心緒一舒,催馬進城後,環視左右道:“軍師何在?竟不見他。”
蔣世安道:“軍師往朔方去組織屯田事宜,再晚些才能回來。”
燕琅點了點頭。
太陽西沉,暮色漸起,城中點起燈來,夾雜著隱約的說笑聲,遍是人間的煙火氣息。
蕭子昂與侍從一道進府,遠遠望見主帥堂中的燈火還亮著,不覺微微一頓,停足不前。
侍從道:“先生不去見君侯嗎?”
蕭子昂卻有些遲疑,頓了一頓,方才道:“君侯連日趕路,想也累了,又何必去勞煩於他,還是明日吧。”
侍從不解道:“君侯沒回來時,先生每天都駐足張望,今日回來了,卻又避到彆處去,真是奇怪。”
蕭子昂淡淡看他一眼,侍從便自覺的閉上嘴,他垂下眼睫,往自己院中去了。
屋子裡沒有掌燈,光線昏暗,蕭子昂將侍從打發走,便有些疲倦的落座,以手掩麵,良久之後,終於一聲長歎。
不遠處明火一閃,那蠟燭上的光芒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蕭子昂吃了一驚,側目去看,卻見一英姿勃發的俊美男子正坐在書案前,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君侯?!”
蕭子昂頓覺窘迫,忙起身見禮:“君侯是幾時來的?我竟未曾察覺。”
燕琅道:“我見先生遲遲未歸,便到此處等你,原本是想做聲的,隻是見先生如此惆悵,實在不好驚擾。”
蕭子昂怔怔的看著他,似乎想要解釋:“我方才……”
“先生的心亂了。”燕琅看著他,道:“還是等平靜下來之後,再去同我分說吧。”
她站起身,燈影溫緩,連帶著燕琅的神情也分外柔和:“早些休息。”說完,她向他微微頷首,起身離去。
蕭子昂目視她身影遠去,良久之後,方才合上眼,無聲的歎了口氣。
……
楊望之雖精善謀略,卻也不是個能坐得住的,既然知曉燕琅有心上人,又是一副非那女子不娶的模樣,免不得多有揣測,往複思量。
隻是他畢竟不知燕琅此前如何,去問沈家府兵,他們更是閉口不言,楊望之愁眉苦思幾日,卻還是沒個章程。
蕭子昂見他似有心事,出言一問,待聽他說完,不禁為之一默。
“君侯實在固執,”二人頗有私交,楊望之也不瞞他,道:“隻是納一女罷了,換得車騎將軍安心,有何不可?親附沈家的舊人總是要安撫的,還有什麼比締結姻親更為緊密?”
蕭子昂默然不語,卻聽楊望之道:“君侯既有意起事,身下無有兒息,便是一樁短板,沈家又沒有彆的男丁,豈能不早思來日,子昂,你以為如何?”
蕭子昂垂下頭,道:“君侯既然閉口不言那女子身份,顯然不欲你我深究,又何必探問,惹他不快。”
楊望之也知博陸侯拿定主意,便不容更改,隻得歎道:“也是。”
……
蕭子昂與楊望之一番言談,卻將自己睡意驅逐大半,到了晚間,人在塌上翻來覆去良久,終於還是披衣起身,往燕琅處尋她。
此時時辰已晚,燕琅已然歇息,聽得外間有人言語,原本是要起身的,聽說來人是蕭子昂,便又躺下了。
她道:“夜色已深,先生來此有何要事?”
蕭子昂走入內室,見她未曾起身,簾幕低垂,便有些窘迫,人在門口處,低聲道:“我今日與望之相見,聽他提及,昔日在壽州,車騎將軍有意嫁女於君侯……”
燕琅打斷他道:“我不是沒要嗎。”
蕭子昂為之一怔,心下似酸似甜,默然良久,終於還是道:“君侯膝下無子,即便成事,這萬裡江山又該托付與誰?天下若定,實在不該再因嗣統不穩而生亂……”
燕琅道:“先生想說什麼?”
“君侯年輕,待出了孝期,或許便該娶一位淑女了,不,現下雖是孝期,卻也可議婚……”蕭子昂說了半日,自己都覺語序顛倒,聲音便漸漸低了,隻看著那低垂的簾幕,再說不出話來。
燕琅坐起身來,信手將簾幕掀開,人倚在床頭,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的看著他。
“蕭子昂,”她道:“你叫我說什麼好呢。”
二人相識之後,她向來隻以“先生”“軍師”相稱,連名帶姓的喚他“蕭子昂”,卻還是頭一次。
蕭子昂為之一滯,怔怔的看著她,卻不知如何是好。
今晚不該過來的。
他想,真是昏了頭了。
燕琅對著他看了會兒,臉上慢慢浮現出幾分笑意,終於朝他招招手,道:“先生,你過來。我給你看個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