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周明接連打了幾下,心裡邊兒那股氣也漸漸散了,正暢快間,忽然察覺到一點不對勁兒,抬眼一看,後背上霎時間浮現出一層冷汗。
京兆尹府的官員們遠遠的圍了一圈,對著這邊指手畫腳,不遠處站著本朝以頭鐵臉黑聞名的幾個禦史,皺著眉頭,神情冰冷的看著他。
完了,這下子是真的完了!
……
幾個禦史一點都沒叫刑周明失望,第二天朝議剛開始,便對他展開了猛烈的抨擊。
“工部侍郎家的仆役當街縱馬,傷及行人,原就違背了我大榮律令,差役將其扣留,依法行刑,何罪之有?!”
頭最鐵的禦史岑宏手持笏板,咆哮道:“刑周明依仗官身,責打差役,阻礙律令實施,他是哪裡來的膽子?這天下姓謝,可不姓刑,更不姓呂!”
說到最後一句,顯然是將矛頭直指雁安君,刑周明聽得冷汗涔涔,隻能裝作沒聽懂,躬身向燕琅施禮,咬牙道:“此事的確是臣有過,卻又內子何乾,岑禦史如此言說,便有些……”
“我說的不是刑侍郎的妻室,而是刑侍郎的妻兄,”岑宏冷笑道:“刑侍郎,你近來很招搖啊,難道是你以為陛下即將誕下皇子,儲位有望,呂家可以做外戚,你這個姻親也能跟著抖起來?!”
這話心裡邊兒想想還行,公然說出來,那可就是找死了。
刑周明在心裡將這不留情麵的鐵憨憨罵了個狗血淋頭,臉上卻顯露謙卑之色,連聲道:“太女殿下容稟,臣萬萬不敢有此想法……”
“刑周明,容我提醒你一句,”岑宏冷笑道:“陛下已經冊立儲君,那便是大殿之上的太女殿下,無論之後是否有皇子公主誕生,儲君都隻有這一位,青天白日的,你倒做起美夢來了!”
刑周明向來都是噴人的那一個,冷不丁被噴了一通,真有些反應不過來,聽岑宏咄咄逼人,不禁道:“岑禦史,嘴下積德,我們說的是家仆縱馬傷人一事,不是儲君之位!”
“刑侍郎,岑某的禦史,所謂禦史,不就是監察百官、彈劾朝臣的嗎?現在你叫岑某嘴下積德?你怎麼不直接上疏廢黜禦史台?!”
岑宏當即就把他噴了個半身不遂:“你要說家仆縱馬傷人一案?好,那我們就來說這件案子!”
岑宏一震衣袖,轉向燕琅,恭敬道:“刑侍郎府上仆役鬨市奔馬,傷及行人,論法當杖三十,刑期二年,賠償傷者一乾醫藥損失,而工部侍郎刑周明——”
他一指刑周明,揚聲道:“此人以官身威逼衙役,妄圖枉法,事敗之後又出手行凶,毆傷官差,全不曾將我大榮律令放在眼裡,論罪當去其官職,發配嶺南,以儆效尤!”
刑周明聽得怒目圓睜,想要開口,奈何退路都被堵得嚴嚴實實,目光乞求的看著周圍的同僚,希望能有人幫著說個話,然而周圍人卻不約而同的躲開了他的目光。
到最後,還是燕琅道:“刑侍郎想也不是有意的……”
刑周明沒想到這位被自己下過幾次臉麵的儲君會幫自己說話,心頭霎時間浮現出幾分愧疚,雙眼明亮的看過去,就聽岑宏一聲厲喝:“殿下!”
“太宗皇帝立法與臣民共之,您怎麼可以輕易修改?倘若如此,還要大理寺和刑部做什麼?監牢裡的犯人為什麼不乾脆都放出來?!”
岑宏道:“儲君當有仁心,然而這仁心若是沒有底線,便會變成比暴戾之心還要危險的凶器!”
燕琅聽得麵露慚愧,向他拱手道:“孤受教了。”
末了,又向岑宏與幾位輔政大臣道:“既如此,便暫且革除刑侍郎官職,將其收押府中,帶到邢家陪房的案子了結,再一同處置吧。”
岑宏這才有些滿意,刑周明也是暗鬆口氣,眾臣不易察覺的跟親近之人交換一個眼神,旋即便齊齊躬身,口稱聖明。
管榮家的被人拎進京兆尹府,顯然是拿到了罪證的,最要緊的一條便是勾結賭場放印子錢,害死了好幾條人命,邢家裡好些個丫鬟都是這麼賣進府裡邊兒去的。
一涉及到人命,這案子也就大了,管榮家背後的主子呂氏免不得會被牽扯進去,再往深處一查,刑周明當然也脫離不了,要是沒有他點頭,呂氏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下這麼大的事情?
管榮家的沒管住嘴,把呂氏和刑周明吐了出來,京兆尹府去邢家帶了幾個被迫賣身進去的丫鬟出來,聽她們哭著說了被強買進府的事情後,這案子就算是坐實了。
僅僅相隔三天,刑周明再次出現在太極殿中時,人就跟蒼老了十歲一樣,他沒穿官袍,一身灰蒙蒙的衣衫,神情難掩狼狽。
禦史台對這個潛藏在官員隊伍裡的害群之馬提出了強烈譴責,宣讀完罪狀之後,岑宏連聲進言“撲殺此賊!”。
朝臣們在這場風波中察覺到了幾分異樣端倪,彼此交換一個眼神,臉上都有些微妙,邢家這檔子事表麵上是家仆鬨市縱馬和私放印子錢,可實際上……
“孤一直都很信重刑侍郎的,卻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來,當真是叫人失望透頂!”
年輕的皇太女站在太極殿內,神情惋惜的宣布了邢家的最後結局:“刑周明及涉案諸人斬立決,妻女流放嶺南,永世不許還京,抄沒家產,儘歸國庫——戶部尚書何在?”
戶部尚書忙近前道:“臣在。”
皇太女臉上仍舊是溫和的笑意,吩咐他道:“你親自帶人去清點。”
戶部尚書偷眼看了一下,不知怎麼,卻覺得有些膽寒,畢恭畢敬的低下頭,道:“臣遵旨。”
邢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在皇太女手底下一個月都沒挺過去,就直接煙消雲散了,從此朝臣們見了總是笑微微的皇太女就跟見了閻羅似的,比對待自己親媽還要恭順。
嶺南多瘴氣,青年男子都有很多挺不過去,更不必說是呂氏這樣的弱女子了。
消息傳回呂家,呂夫人立時便暈過去了,醒過來之後,馬上就寫信給宮裡邊的雁安君,叫他想想辦法,把自己妹子給救回來。
信是晌午送過去的,晚霞剛一出來,就收到了回信,隻是回信的不是雁安君,而是一個挺拔的黑瘦少年。
“在下解臨,奉皇太女之令來此,問呂家一句話。”
他將手裡的盒子丟到地上,蓋子打開,赫然是一顆人頭,正是之前派遣去的送信之人。
呂夫人大驚失色,若非被人攙扶著,幾乎要癱軟在地,正捂著心口大駭之時,卻聽解臨道:“宮中向來嚴禁與外臣私通消息,貴府如此意欲何為?陛下產期臨近,宮中不便見血,皇太女便令我將這東西送到貴府門上,以此人頭,換十萬雪花銀。”
呂夫人心知他隻是要挾,也是警告,幾乎咬碎了牙,向侍從吩咐道:“去取十萬兩銀票來!”
侍從不敢拖延,很快取了送來,解臨將銀票收起,最後向她點一下頭,露齒一笑:“皇太女殿下托我向呂夫人問好。”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