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鳳炎火順著淡金色的尾針線慢慢將林恙暉的一身血肉燒了個乾乾淨淨,垂落的血滴也被火焰吞噬。
在林恙暉沒了蹤影後,暗紅色火焰也在瞬間潰散,隻剩下些升騰的黑霧。
衛南漪伸出手去,瑩白色的指尖落著淡淡光暈,輕輕朝前一點,那緩緩上升的黑霧漸漸變成了細碎的光點,逐漸變淡,消失不見。
當真是一丁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篷帳中有低泣聲響起,又在瞬息消匿,沈素朝著林青綺望了過去,借著燭火,沈素看清她眼尾的濕痕,眸中水光,她輕咬住唇瓣,柔白的手掌顫巍巍地曲著:“多謝你們,先去我篷帳那吧。”
她沒有沉浸在大仇得報的快感中,替沈素和衛南漪指明了方向。
按理說她們應該告辭了,隻是……
沈素又匆匆撇過林青綺一眼,她雖是沒有哭哭啼啼不停,可身體還在發顫,那拿過刀的手背更是青筋凸起,抖顫不停。
還是將她送回去的好。
不然林青綺在慌亂下出了紕漏可就不太好了。
有了林青綺的指引,她們很快就來到了林青綺的篷帳,悄無聲息地藏了進去。
這會兒的天早就完全暗了下去,幾番折騰下,竟是到了深夜。
她們要走,可林青綺默不作聲地擋在了她們跟前,看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沈素將篷帳掀開一角,外麵有巡邏的盛漣門弟子經過,兩兩相依還在說說笑笑,也不知等著他們發現林恙暉不見了蹤影,是否還能笑出來。
她是能感應到這盛漣門駐紮地還有門中長老神識覆蓋的,隻是要規避這些對於衛南漪而言並非是很困難的事。
衛南漪跟在了沈素身後,指尖上淡金色的流光顫動,薄薄的光壁從地底升起,慢慢跟篷帳的布料融為一體,在做完這些後,衛南漪才問看著還有些沒有緩過來的林青綺:“少宗主還有話要跟我們說?”
林青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背脊挺得筆直,膝蓋用力一彎朝著沈素和衛南漪跪了下去:“你們不止幫了我,也幫了地牢中囚住的一百二十一個靈魂,我們欠你們一份人情,我會還的。”
沈素讓胥榮將林青綺扶了起來:“青綺姑娘,我殺他不是為了你的感謝,隻是因為他想殺我,不得已先下手為強而已,你不必記掛在心上。”
垂在膝蓋上的手指緩緩縮緊,林青綺堅定地搖搖頭:“不,要還的。”
沈素笑了笑,沒有將林青綺的話放在心上。
她都不想要林青綺的感激,衛南漪更不會想要了,如果林青綺隻是為了這個,那她們也就沒有什麼好留下的了。
沈素笑了笑,轉身就要帶著衛南漪走。
在她們即將離開篷帳的時候,林青綺喊住了她:“衛仙子,林姑娘你們能否再幫我一個忙?”
沈素轉過身。
眸光所及,滿是渴求。
林青綺像是糾結了許久,這才鼓足了
勇氣衝著她們開口,若是遭遇了拒絕,怕是很難再張口。
沈素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心軟的人,可她還是停住了腳步:“你得說說是什麼事,我和夫人才能回答你。”
“我有兩根骨頭上被種了天階離魂咒印,用的是林恙暉靈根氣息為引,必須要有他同等修為才能順利解開咒印。”
她看似在求沈素,可事實上隻是在求衛南漪。
這屋裡還有個狐三白修為跟林恙暉持平,可狐三白是妖,妖大都是不通術法之輩。
既然明白林青綺是在求衛南漪,沈素也就將做決定的機會交托到了衛南漪手上。
衛南漪並沒有第一時間答應林青綺,林青綺有些著急:“秘境試煉的規則我已經知道了,你們需要憫仙鏡不是麼?離魂咒印會影響靈力的純粹,我以現在的身軀繼任宗主,也是拿不出憫仙鏡的。”
聽到憫仙鏡,衛南漪果然有些動容:“你確定嗎?這會很疼?離魂咒印隻能種在骨頭上,一旦種進體內也就會跟血肉筋脈相連,要想徹底接觸咒印,就得將血肉筋脈骨頭全數碾碎,施以解咒而後將碎骨碎肉取出。林恙暉現在已經死了,這咒印繼續留存也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
依著衛南漪所言,林青綺是沒有必要去承下這一份痛苦的。
林青綺卻出乎意料地堅決:“我想幫你們,而且他既然是死了,那就什麼都不該留下來才是。”
“好。”衛南漪還是答應了林青綺,沈素也沒有拒絕林青綺的理由。
林青綺趴在了床榻邊沿,衛南漪站在床邊取出三指寬的短刃。
刀刃極薄,竟是隱隱約約能讓燭光透過。
刃尖冒著褐紅色的光暈,分明還沒有靠近林青綺的背就已經沾上了血色,一股血腥味在篷帳中蔓延開。
狐三白剛剛因為對離魂咒印的好奇,朝前靠了兩步。
這會兒看到衛南漪手中刀刃,猛地朝後退了兩步。
聽著響動,沈素奇怪地睨了眼他:“狐長老,你怎麼了?”
狐三白瞥了瞥衛南漪握緊的刀刃,低聲跟沈素說道:“看到那把刀刃沒有,上麵有我的血。”
這倒是不奇怪,畢竟衛南漪自己常用的靈器都被江諳霸占了,她現在用的都是江蕊平的。
江蕊平打過狐三白。
不過一眼,狐三白被拽進了記憶的旋渦中,麵色透著幾分灰敗:“此刀刃名喚蟬翼,刀如其名,刀身薄如蟬翼可鋒利無比,在沒入血肉的瞬間能輕易攪碎血肉骨頭,除了疼就再也感受不到旁的了,那是江蕊平早年間折磨人的把戲。”
沈素初覺心驚,想著那是江蕊平,又覺平常。
要求殺人兵器柔善,處處留情,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她默不作聲,狐三白原是噤了聲,看著衛南漪指腹從刀刃上劃過,刀刃被點出銀白的光線來,他又勾起來了些不太好的記憶,他忍不住提醒著沈素:“首領大人,早年間人人都傳衛南漪柔善慈悲,可你瞧瞧江蕊平狠厲的手段,她有哪樣
是不會的,仔細想想她也並非善類,你尋她為道侶,日後還是小心為好。”
狐三白這才是詮釋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竟是連衛南漪都忌憚害怕上了。
沈素的眸光追著衛南漪而動。
她雙手捧著短刃,唇邊有淡金色的靈言溢出,靈言幻化成一個個繁瑣的金字飄入短刃,每多沒入一個金字,短刃上就會多一道血絲。
衛南漪的耳尖朝後微微顫動,分明是在聽著什麼。
有人在偷聽啊。
沒想到衛南漪居然將狐三白字字挑撥都聽過去了,沈素唇瓣勾起不易察覺地笑來,她望著衛南漪的背影,喃喃道:“夫人待我極好,又怎會舍得傷我。”
狐三白輕輕搖搖頭。
若不是顧及衛南漪,現在就要拽著沈素好好談論一番。
他終究是沒有再繼續張口,跟沈素一般目不轉睛地去看衛南漪破咒。
可沈素看似專注在衛南漪破解咒印,目光卻時不時會瞥向衛南漪泛起嫣紅的耳根。
沈素摒除心中雜念,看著衛南漪端起來桌上的油燈,火光印在刀刃上,光影在銀白刀身搖曳。
她用刃尖輕輕一挑,燈油就從盞中飛濺出來,濺出來的燈油儘數灑在了林青綺的後背,落下的瞬間燈油便燒了起來,不多不少剛好燒掉燈油落下位置的衣料。
火苗消散以後,林青綺後背的肌膚露了出來,那裡落下燙紅的印記。
印記很是特殊,呈現在眼前是個難以辨認的不規則圖案。
林青綺瑟縮著腦袋,不自覺地咬住了墊在雙臂下的這布枕。
衛南漪沒有猶豫,掌心冒出淡金色的靈光,靈光先是湧向了油燈燈芯,而後順著燈芯一路朝上,包裹住了短刃,在靈光包住短刃的瞬間,衛南漪握著刀刃的手就歪了歪,手中刀刃脫了手。
刀刃竟像是突然喪失了重量一樣,輕飄的像是一片落葉,慢慢飄向印記。
在觸碰到肌膚的瞬間,刀刃又忽然間尖銳鋒利了起來,刃尖正正好紮破了印記中心的皮膚。
劇烈的疼痛折磨著林青綺的神經,她不敢發出聲音,將軟枕咬得更緊了一點。
不過瞬息,那印記所覆蓋的皮膚就被蟬翼卷得血肉模糊,隱約可見白色的碎骨,隻是她的血肉很快就變做了黑灰色,就連碎骨也被染成了黑灰色,上麵隱約能夠拚湊出個印記來,衛南漪念著一段長訣,淡金色的靈力不斷朝著林青綺傷口湧進,黑灰色的印記隨著靈力的湧出慢慢變淡,在印記完全消失以後,林青綺的血肉碎骨再次恢複了正常的顏色。
衛南漪朝著林青綺後背的方向一伸手,微微彎曲,那把完全沒入林青綺體內的蟬翼就飛了出來,回到了衛南漪手中,而那些碎骨和肉泥也跟著短刃飛出,散落在了地上,油燈朝下一斜,燈油和火星子同時落下,吞沒了那灘碎肉碎骨。
林青綺早已疼出一身虛汗,後背則是出現了一個血洞。
衛南漪給她止住了血,喂她吃了一顆凝補丹:“四個時
辰後骨頭就會長回去了,這期間你得忍著疼,彆亂動。”
林青綺無力地點了點頭,整個人有幾分虛脫:“多謝。?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還好她平日裡不怎麼親人,除了胥榮和木遠,這夜裡旁的人很少來打擾她,也不用害怕被人看到,等著明日血肉骨頭也就長回去了。
隻是怕什麼,總會來什麼的。
“林姑娘,你睡下了嗎?”
結界所阻礙的是裡麵的聲音傳出去,而不是外麵聲音傳進來。
溫軟的女聲從篷帳外傳來,林青綺差點從床上坐起來,扯動了傷口,又跌落了回去。
突如其來的女聲實在是有些耳熟,沈素覺得她好像是在何處聽到過這道聲音。
她還沒有想起來是誰,胥榮倒是在邊上嘀咕了起來:“白姐姐過來了。”
白。
林青綺認識,還姓白的,沈素下意識地想到了白箬衣。
沈素和衛南漪對望了一眼,她們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白箬衣的另一重身份,天道給餘暮寒選的天妻。
十二靈根自然根根都關乎著餘暮寒的未來,不過重中之重的還得是連著第十二根靈根的白箬衣。
礙於她們當中無人跟白箬衣熟悉,她們之前還想過等著盛清凝醒過來,再讓她找白箬衣談談,沒想到倒是在這裡撞上了白箬衣。
她怎麼這個時辰來找林青綺?
她們很熟?
沈素心中疑問,一個接著一個,林青綺裝聾作啞地爬了回去,瞧著是要裝睡了。
“林姑娘。”
外麵的聲音又響了一次。
林青綺趴在床上的腦袋微微揚起一點,她在猶豫要不要接話,沈素已經伸手抓過來了胥榮:“那個白姐姐是臨仙山的白箬衣?”
“嗯。”胥榮點了點頭。
還真是白箬衣,沈素便覺得這道聲音有些耳熟。
沈素打量了林青綺兩眼,這才又問著胥榮:“她們很熟?”
胥榮很是肯定地點點頭:“林姐姐平日裡不太親近人,我和木遠平時都是以動物身體跟著她的,活人當中她最願意跟白姐姐說話了。”
“不,我跟……我跟白姑娘不熟。”剛剛一直保持沉默的林青綺這會兒倒是出聲了,還是矢口否認她和白箬衣相熟的事。
衛南漪到底是臨仙山的人,白箬衣還是她師妹的徒弟,江緒的師姐,她們雖未接觸過,也算是有些輩分上的情分在,外麵傳進來的聲音小心又輕柔,生怕是真驚醒了熟睡的人。
白箬衣在小心嗬護她跟林青綺之間的感情,她倒是滿口否認起來了。
“你這話讓她聽著了,怕是要寒心的。”
沈素也覺得怪,她多嘴問了聲:“難不成她有哪裡高攀了你不成?”
“不,不是的。”林青綺否認的更快,她苦笑一聲:“我……白姑娘是個好人,就算真有人高攀,應當是我才是。”
她離油燈不遠,可火光印上去也沒能照亮她的麵容,相反讓
她整個人都落儘了暗角。
那是一點光彩都落不下的黯淡。
林青綺不是覺得白箬衣不好,她是覺得她自己不太好。
沈素半蹲在了床邊,平視著林青綺的眼睛:“你剛才說要還我人情還作數嗎?”
林青綺趴在床上,沒有應話,可她腦袋輕輕點了點。
碧藍色的水霧在沈素眼底浮動:“青綺姑娘,我希望你問白姑娘要顆珠子。”
沈素想過了,她們給盛清凝刺激的不輕,盛清凝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醒過來,可她們必須要在進秘境前拿到靈破珠,讓沈吟雪的靈魂完整起來,並且跟餘暮寒的命格產生聯係,這樣才能借走他的命。
現在或許是個好機會。
——
白箬衣站在夜色中,衣袂隨著夜風輕擺。
她站得筆挺,懷中抱著個竹籃子,籃子裡是新鮮采摘下來的桃色蜜果。
青絲亂拂,遮蓋住一點視線,她站了好一會兒,耳邊還是沒有聽到回應的聲音。
有點怪。
白箬衣看得分明,林青綺篷帳中還有微光亮著,又怎麼會沒有人呢。
林姑娘是不太理人,可她向來是願意理她兩句的。
或許她該走的。
隻是這樣的念頭剛剛起來,立刻就泯滅了。
師尊常常教導她要善待弱小,要在能力所及的情況下寬以待人,雖然盛清凝自己並不是這樣的性子,可盛清凝也說了,這些都是她師父傳下來的,她是沒跟著師父學好,可師父教的總是沒錯的。
白箬衣也覺得師祖所言應當不會有錯的,所以她理該關懷些林姑娘。
餘暮寒他們都說這林姑娘不近人情,也不親人,縱然是對她好,她也是不會領情的,可真算起來林青綺已經搭救過她兩次了,不過也摔了她兩次也就是了。
她其實很好相處的,隻是要跟她保持一定的距離,超出她覺得安全的距離,她會覺得不舒服。
可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交朋友本就該互相遷就,既然林姑娘不願意她靠太近,那她站遠些不久好了,她並不覺得餘暮寒他們是對的,因為她沒有覺得林姑娘不好相處。
林青綺雖然不像是傳統意義上的弱小,可這恰是她最可憐的地方了。
她分明大多時候都小心提防的像隻手腳被斬斷,渾身尖刺都被抽空,又重新長回來的小刺蝟,她隻是有點難以相信他人而已。
這麼久還不應聲,她不會是出事了吧?
白箬衣也不確定林青綺究竟是不想理人,還是真出了什麼事,她歪著腦袋慢慢朝著林青綺的篷帳中擠進去一點,撐開了門簾,視線得以飄進篷帳中,那林姑娘趴在床榻上,微微闔著眼眸,呼吸微弱,臉色蒼白,後背有道明顯的傷口。
她早知林姑娘在盛漣門沒有什麼親近的人,可也沒想到少宗主受了傷,篷帳中竟是連一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白箬衣掀開了門簾,提著竹籃子就進了篷帳。
她快步走到了床邊,竹籃子被順手放在了床榻邊:“林姑娘,你受傷了。”
白箬衣的聲音驚醒了半昏迷著的林青綺,她睜開眸子,見了白箬衣有些欲言又止。
“我幫你看看。”白箬衣剛想看林青綺的傷口,林青綺的手已經搭上了身旁的被褥,用力一拽那被褥就被她扯過來蓋在了背上,傷口被扯動,鮮血湧出,滲透了被褥,潔白的被褥很快就被染紅了大片,好似豔紅的花朵在被褥上綻放。
白箬衣沒有想到林青綺會連傷口都不給她看,她有短暫的呆滯,很快又反應了過來,她在林青綺床邊放下了一瓶丹藥:“林姑娘,我改日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