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禍的到來總是悄無聲息又迅速的。
彎月高升,掛上了樹梢。
今夜裡的月色並不明亮,隻有細弱的微光垂落,陰冷的風倒是凶猛異常,厚重的虎皮被刮過都會感到細微的刺痛,這風中仿佛有尖刺,有奪命的刀。
虎族在雁碧山半妖處的一處山洞裡,穿過山洞便是另外一片光景,茂密的叢林,層層疊疊的老葉下沒有一縷銀白的光線垂落。
暗,太暗了。
守在結界處的黃毛老虎耷拉著腦袋,瞥了眼暗沉的天空,又垂了下去。
今日的一切都不太尋常,可這裡是虎族聖地,雁碧山僅次於熊族的妖族,縱然是妖王失蹤了,他們的底蘊也深不可測,一點點異象而已,又豈是虎族會懼怕的東西,
肌膚被風吹得生疼,黃毛老虎有些冷了。
他站起來身,往後挪動了兩步,後背靠著高挺粗壯的大樹又慢慢靠了下去,臉上的絨毛冒出的尖尖長了一些,攏住了整個老虎麵。
他剛剛給自己尋了個遮風的法子,忽然覺得呼吸一沉,臉部不知被怎樣的重物死死壓住,將他所有的呼吸都堵在了毛發下,就連細微的喘息都做不到,他發不出一丁點聲音,睜大的妖瞳在細密的毛發間尋到了一片白色衣角。
黃毛老虎還沒有來得及將人看清,一把利刃就割斷了他的脖頸,呼吸戛然而止。
來人下手極快,就連鮮血都沒來得及濺出。
瀕死之際,黃毛老虎看到了個蒙著麵紗的白衣女子,她烏黑柔順的長發融入了夜色,雙眸更是深邃幽冷,那裡麵印著深淵。
殺死黃毛老虎的正是衛南漪。
她收回了手中的蟬翼刃,手中十二麵令旗飛了出去,分彆插在了虎族族地不同的角落裡。
指腹尖還有剛剛沾染的鮮血,一抹紅痕借著黯淡月光顯露,像是黑夜中索命的幽魂。
結界口守著的虎妖,還有洞穴裡守著的虎妖都被衛南漪解決了,現在也可以朝著整個虎族出手了。
既然要殺,衛南漪就沒有想放過誰。
修仙最忌斬草不除根,她日來尋仇,衛南漪倒是不怕尋仇的,隻是這份仇要是尋到了沈素身上,那是她不能接受的,沈素已經不能再受傷了。
衛南漪不知道事情怎麼變成這樣的。
在沈素還弱小不堪的時候,她就能護她周全。
那會兒衛南漪可是從未受過這樣的重傷,唯一一次斷了腿,還是她焦急攔江緒摔斷的,可她分明比沈素厲害,分明要勝過許多人,卻還是隻能看著沈素受傷,如果災禍要降臨,應當降臨在她身上才是,為何每次都是在沈素身上。
衛南漪想不明白為何,也不願意再去想。
現在的她隻想將會傷害到沈素的妖全部殺乾淨。
蓑利和宿溯大概以為就算事情敗露,依著她的性情也還是會攔著江蕊平肆意尋仇,到時候他們隻需要輕飄飄交出來兩隻妖就能解決這次明殺的事了吧。
而且就算她不攔,僥幸活下來的沈素也會任由她們將此事搪塞過去,畢竟雁碧山不能少了兩個實力雄厚的妖族,無論是虎族還是熊族都是雁碧山的頂尖勢力。
可他們算錯了,如今沈素昏迷了,而她比江蕊平更想讓他們都去死。
衛南漪跟江蕊平分了兩路,江蕊平去了熊族,而她來了虎族。
她原是不想要江蕊平幫忙的,隻是江蕊平有句話是對的,她不能給任何一族喘息的機會,最好的辦法就是同時滅掉他們兩族,更何況他們也並非泛泛之輩。
在十二麵令旗全都落下後,衛南漪另外翻出來了一塊塊靈石。
靈石落在了結界口的地方,再以靈力牽動,逐漸形成了封印,她將虎族結界口封住了,這裡麵的妖再無能踏出半步。
“誰!”
衛南漪碰了結界,自是很快就驚動了族地裡的虎妖,成群的虎妖從族地內衝了出來,衛南漪手中多了一把長劍,長劍輕輕轉動:“驚魂,鳴風,璃月……”
她額心多了一朵金蓮,刻進皮肉下的金蓮冒著赤金色的光芒,在金蓮徹底亮起來的時候,手中的長劍竟是化出了上千把長劍,長劍齊刷刷朝前飛了過去,跑出來的虎妖還沒有看清是誰在此,就已經被削去了頭顱。
他們的身體因為狂奔,在失去了頭顱以後還在奔跑,而後猛地朝下墜落,徹底喪命。
鮮紅的血液噴灑在地上,染紅了一片片暗黃的土地。
千劍對上千虎,一劍就是一個墜地的頭顱。
墜落在地的頭顱越來越多,泥土也變得濕黏黏的,血腥味裹挾在其中透著陰冷。
夜半的風更寒冷了些,陣陣寒風包裹著鋒利的長劍,奪取了一條又一條生命,隨著死亡的虎妖越來越多,終於是有妖反應了過來,他們沒有再盲目往前,其中活得較長的虎妖驚呼一聲:“誅魂術,這是江蕊平的誅魂術!體內有靈力運轉就會被劍盯上,停下來,都停下來!”
隨著虎妖停下來,不再動用妖力,衛南漪的劍也停了下來。
衛南漪的雙眸依舊平淡,她瞧著那些虎妖,淡淡道:“驚絕,鳳炎!”
在她聲音落下的瞬間,原本插在不同方位的十二麵令旗在瞬間幻化成了十二隻靈鳳,靈鳳尾巴上飄出細細密密的金線,身上的羽毛也變成了千絲萬縷的金線,在瞬間衝向了虎群,密密麻麻的金線形成了天羅地網圍困住了虎群,而驚鳳術的火焰也隨著金線衝向了虎群。
在火焰燒起來的瞬間,眾虎妖紛紛運轉妖力抵抗。
可隨著妖力運轉,那停下來的劍又追了過來。
動用妖力會死在誅魂術下,不動用妖力會死在十二鳴鳳旗和驚鳳術下,衛南漪布的是死局。
她沒想他們任何一隻虎妖活下去,下手自是無情。
漫天的火光照亮了虎族聖地,照清了一隻隻哀嚎不已的虎妖,也讓虎族看見了那在結界口執劍站立的蒙麵女子。
忽然間十幾道強大的氣息朝著衛南漪而來,速度十分快。
衛南漪猛地朝後退開半步,手中的長劍往胸口一橫,正正好擋在了朝著她心口抓來的虎爪,尖長的虎爪震碎了長劍一角,衛南漪瞳孔縮了一下。
合體境!
除開獨自對上她的合體境,其餘十三隻老虎也落了下去,他們擋在了虎群最前麵,身形高大,一身光澤潤亮的虎皮上都冒著奇異的光澤。
他們同時出手擋住了攻向虎群的長劍,也阻隔開了驚鳳術。
九個出竅境,四個分神境,加上衝到她跟前的合體境。
怪不得宿溯膽敢囂張到此境地,明晃晃地借餘暮寒的手來殺沈素,原來族內還藏著不少大妖。
離得近了,那隻合體境的老虎也將衛南漪看清了,雖是蒙著麵紗,可也能一眼判定,她不是江蕊平,既然不是江蕊平,也就沒了最開始趕過來的的慌亂:“你會江蕊平的手段,你應該是衛南漪吧?我不知道你為何會突然在我們虎族,不過我想告訴你,妖族對強悍的定義跟人修並不一樣,我們注重的是殺戮,殺人的手段越厲害,越是能坐上妖王的位置,可妖王並非是我們的最強者,在絕對的修為麵前,再強悍的殺戮力量都會被封存,若是江蕊平站在這,還能有勝算,可你應當是沒有了。”
他所指是衛南漪的手段。
衛南漪麵紗下的薄唇輕輕抿著,她眼中沒有恐懼,也沒有惶恐不安,她隻是問:“是嗎?”
合體境虎妖還沒有明白衛南漪的意思,隻聽到身後傳來聲聲痛呼,他急慌忙回過頭看去,隻看到了那被擋住的金線,竟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金線中爬出來了一個個黑紫色的小蟲子,層層疊加的小蟲子無視了妖力,無視了利刃,順著鼻腔耳朵爬進了虎妖身體裡。
在小蟲子爬進身體裡以後,那些原本還正常的虎妖,眼神開始迷離失措,漸漸分不清敵友,鋒利的虎爪竟是朝著同伴抓了過去。
那合體境的虎妖從容不迫的臉上出現了裂縫。
他身上的虎毛一根根冒了出來,猛地化作尖銳的矛刺向了衛南漪:“你做了什麼?”
合體境的攻擊,敏銳迅捷。
衛南漪的修為應當是躲不開的,隻是他剛剛抬手就發現動作遲緩了許多,低頭一看,衛南漪竟是不知何時用十二鳴鳳旗的力量鎖定了他,他的血肉中冒出來了一根根金線,金線纏繞著他自己的手腕,腳踝,拖慢了他的速度。
“卑鄙!”合體境虎妖忍不住罵了聲衛南漪,他望著衛南漪的眼眸漸有深意:“你到底是誰?你不應該是衛南漪才對,傳聞中的衛南漪不是你這等心狠手辣的卑鄙小人!”
衛南漪一直以來都在被名聲所累,就連跌落穀底還有人要算計她的良善,她有段時間厭惡著那樣的好名聲,可她現在發現有時候好名聲在外也挺好的,這些人好像都覺得她不會乾出什麼偷襲的事。
衛南漪輕盈地朝後一躍,劍尖直逼他後心窩,幽冷的聲音伴隨著皮膚被劍挑開的聲音響起:“這位長老看來你還是不了解我,我不僅會用師叔的手段,我還有我
自己的手段,今日你們都得死!”
江蕊平是個監守自盜的老手,臨仙山越是封存起來的禁術,她越是要看,連帶著衛南漪也看了許多,江蕊平看過不一定會,但衛南漪會。
沈吟雪教她心善,可江蕊平偷著教了她許多殺人的手段,就算是她自己不會的,衛南漪也得學會。
衛南漪從來就不是什麼柔弱之輩。
她從前很少殺人,僅僅是因為她遵從師命,加上不太喜歡計較,並非是她不會。
虎妖本就皮厚,更何況是個合體境。
他是個皮糙肉厚的,衛南漪的劍竟是隻劃開了他一點皮肉。
衛南漪朝後退開兩步,合體境虎妖冷笑一聲:“怎麼?這種時候下不了手?”
麵對他的譏諷,衛南漪沒有吭聲。
她猛地朝後退去,跟合體境虎妖拉開了數十米的距離,而後從儲物戒指裡取出來一把淡藍色的長弓,她捏動弓弦,用力一拉,低吟一聲:“驚嶽,斷魂!”
衛南漪搭在弓弦上的手冒出了淡藍色的光芒,隨著用力拉動,手指間出現了一根冰藍色光箭,光箭搭在了長弓上,隨著她手拉動越來越長。
弓弦崩得越來越緊,在手中的弓出現一點冰霧的時候,衛南漪鬆開了手。
冰藍色的光箭被射向了合體境虎妖,在半空中劃下一道藍色星光。
光箭的速度很快,可落在了合體境的眼裡也就沒那麼快了,合體境虎妖不屑地扯了扯嘴,他伸出利爪就要轟碎衛南漪的光箭,隻是他剛剛抬起來手就發現不對勁了。
撲麵而來的寒意凍僵了他的四肢。
那抬起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虎皮下的血液像是被寒霧封存,渾身僵硬的不像話。
合體境虎妖這才留意到,隨著那個光箭而來的還有厚厚的冰霧,冰霧在光箭劃過的地方四散,一草一木都被凝結成了冰,硬是鋪下了一條冰藍色的寒路。
太冷了。
冷到呼吸都有瞬間的停頓。
在他妖力漸漸不再流轉之後,體內的金線開始瘋漲,在寒冰和金線共同的作用下,他竟是被封死了所有行動的能力。
“嗖”的一聲,光箭穿透了心臟。
合體境虎妖身上聚起來了冰藍色的光霧,光霧籠罩繁生,他竟是在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冰雕。
衛南漪走到了合體境虎妖跟前,她手中的長弓在冰上輕輕一敲,剛剛還活生生的虎妖就跟著碎冰變成了粉碎,最後連一點鮮紅的血都沒有留下。
他的天賦能力還沒來得及用,妖身就已經不複存在了。
在合體境虎妖消失以後,衛南漪手中剛剛就有了裂縫的弓立刻化成了粉碎,從衛南漪手中飄走了。
衛南漪剛剛握住長弓的手,此刻覆蓋了層薄薄的冰霧,掌心泛著紅,還有些紅血絲,是被凍傷了的痕跡。
眸光微沉。
果然一般的靈弓還是不太行,若是換做月煞長弓,這天階追命的手段她每天可以射三支箭,對自
身的損傷也沒有這麼大。
衛南漪吃了顆凝補丹,而後又吃了兩顆補元丹。
這才慢慢走向了虎群,她剛走兩步,頭頂上竟是彙聚起來了一片片雷雲,雷雲層層疊疊,電光閃爍間透著危險的氣息。
衛南漪抬起眼眸,朝著半空中望了眼。
她好像要突破了。
這裡本身就是結界還被她加固了,沒有人會發現她在此突破的,就是可憐了這些還沒死的虎妖要跟她一起經受分神境雷劫了。
想是這樣想的,可薄紗下的唇微微顫動,沒有憐憫,唯有殺意。
——
夜色越來越暗,剛剛還掛在樹梢的一抹彎月,這會兒都消失了。
宿溯帶著參加比試的虎妖們,急慌慌地朝著虎族族地奔去,過於暗沉的夜讓修為較弱的小妖打了個哆嗦:“大長老,族裡怎麼了?”
聽到身後的詢問聲,宿溯也想高聲問上一句,到底是怎麼了!
剛剛就不太對勁了。
因為餘暮寒的事,比試暫停了。
比試成了審判會,這事都還沒有落定呢,他和蓑利竟是同時感知到族中鎮守的長老斷了氣息,再就是完全聯係不上族內其他的族人了,不好的預感越來越重,讓他們不得不懷疑人修那邊是不是做了手腳。
他和蓑利要離開還遭受到了盛清凝的反對,要不是狐三白求情,他們現在都出不來。
狐三白平日裡都幫著那個小畜生,這會兒倒是識趣了起來。
等著來日殺了沈素,他大可以再放狐三白一馬。
並非是他跟沈素有什麼深仇大恨,隻是她不過個小姑娘,竟是想站在他們頭上,指揮他們為他辦事,鏡衾從前囂張跋扈就算了,她的後輩還是這樣。
沈素跟鏡衾可不一樣,她是隻血脈不純的半妖。
他們都是血脈一等一高貴的妖族,怎能甘心屈服於隻半妖。
更何況沈素還找了衛南漪做夫人。
鏡衾勾結臨仙山的人,沈素還來勾結臨仙山的人,難不成要將整個雁碧山拱手相讓給臨仙山不成?
而且他現在懷疑庾景的死跟衛南漪有關,雁碧山的人肯定不敢動庾景,那段時間在雁碧山的修士,有能力殺死庾景還半點痕跡都不留下的隻有衛南漪。
宿溯也很清楚,庾景一直都想吃鏡衾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