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枝二十一歲, 是個未嫁的老姑娘,父親母親皆在外,兄長嫂子們與她客氣多過親近, 出宮的激動和見到親人的熱切便降了幾分。
當晚聞枝住的屋子,還是她原來的屋子,大嫂說知道她回來新收拾出來的, 不過屋子裡全都是侄女的物件兒, 一樣兒沒收走, 顯然現在是她突然回來占著侄女的屋子了。
聞枝躺在熟悉的床榻上, 將她從宮裡帶出來的包裹緊緊摟在懷裡,心裡完全沒有回家的安全感。
第二日, 色赫圖家一大早便派人來接, 幾位嫂嫂問她色赫圖家還有什麼事兒, 聞枝隻說不知道, 搪塞過去。
馬車沒去色赫圖家,先到了管理房契地契的部門, 色赫圖·佳琿親自拿了聞枝的戶籍給她轉了一份房契, 上麵明明白白寫著常芷的名字。
色赫圖·佳琿還有差事, 且也不便與她一個女子交談甚密,便又吩咐招財送聞枝去色赫圖家認認門, 以後可當親友走動起來。
聞枝鄭重地向他行了宮禮, 色赫圖·佳琿瞧她那規矩的禮儀,心裡一動, 不過考慮到她才出宮, 許是有嫁人的念頭, 便暫時沒有說出來。
聞枝到了色赫圖家, 正式拜見色赫圖夫人, 和兩位奶奶。
色赫圖夫人寒暄幾句,便問起宮裡的檀雅和二十二阿哥,聞枝撿著能說的都說給她們聽,儘是些好事兒,受傷之類的沒說。
而後,聞枝想起定貴人的吩咐,對色赫圖夫人道:“定貴人疼小主,聽說您家大少爺差事想要挪一挪,讓您家遞拜帖到十二貝子府上。”
色赫圖夫人和大奶奶烏雅氏一聽,紛紛喜上眉梢,連連謝謝她帶來的好消息。
聞枝搖頭,“我出宮檢查的嚴,不方便帶信出來,隻能捎話。這事兒小主也知道,讓我轉達,好鋼要用到刀刃兒上,這一次不能拂了定貴人的好意,日後除非了不得的大事,儘量少麻煩十二貝子。”
“不過,跟十二貝子府上節禮走動起來,對色赫圖家也大有好處。”
這就是跟外頭說呢,他們色赫圖家那是跟皇子都能走動的人家,日後爺們當差還是婦人交際,人家都會另眼相看。
色赫圖夫人明白,連連點頭,笑盈盈道:“都是家裡沒用,竟還勞煩小主在宮裡操心我們。”
“一家人,榮辱相關,小主說她在宮裡不會拖累娘家,也希望色赫圖家越來越好。”
“是這個道理。”色赫圖夫人驕傲,“我們也不會給小主惹麻煩的,滿京裡,誰不說色赫圖家家風好。”
大奶奶和二奶奶嘴角有一瞬抽搐,卻也沒戳穿,紛紛附和,婆媳三人,那叫一個和睦。
色赫圖家確實比聞枝家強上許多,好歹有一個五品員外郎支著,兒子也都做正事;聞枝家裡幾乎是八旗底層,那麼一大家子人全靠微薄的俸祿以及皇上月月撥給八旗那點兒補貼過活。
聞枝下意識地拂了下腰間,那裡縫著一個暗袋,她最值錢的身家全在裡麵,是出宮前聞柳替她換的錢票,包裹裡的財物隻是一小部分而已。
她不願意將親人想得不好,也願意對家裡有些許支援,可是聞柳再三提醒她,不要縱容太過,以至於將親人養成豺狼虎豹,到後來害了自己。
是以聞枝才沒有毫無防備的將所有東西都留在家中……
“常姑娘日後有何打算?”色赫圖夫人看晚輩似的看聞枝,溫和道,“可要嫁人?”
聞枝沉默半晌,在色赫圖婆媳三人以為她害羞不好意思提婚事時,道:“小主說,越是到我這樣的年紀,越不能急於婚事,如若成親,旁的都是其次,務必要挑一個人品德行上佳之人才可托付終生。”
色赫圖夫人感歎:“看來小主與你感情確實深厚,小主捎給我們的信裡也說,若你有嫁人的打算,選些人品好的為你做媒。”
聞枝忍了一天的眼淚,忽然有些控製不住,她都出宮了,小主還處處為她打算……怕在色赫圖家失態,連忙起身告辭。
色赫圖夫人命人送她出去,又感歎一遍:“主仆情深……”
依舊是坐色赫圖家的馬車回去,聞枝回家跟嫂子們打了聲招呼,沒注意到大嫂神色中的異樣,回到屋子裡卻看到她的包裹似乎被人動過,東西並沒有少。
她再出來時,嫂子們便開始在她麵前哭窮,什麼侄子讀書沒有錢,侄女的衣服都破了,這幾日為了迎接她,買了許多好肉好菜,這個月的錢花完了……
這就是家人,還不如小主和聞柳對她好,她絕對不能沒出息的浪費小主的種種安排。
聞枝默默聽完,在嫂子們期待的目光中道:“小主托色赫圖家買了一個一進的宅子送我,明日我便搬走。”
常大嫂連忙阻攔:“這不是戳我們脊梁骨嗎?怎麼能搬走呢?”
“家裡既然這般困難,拿出來也無妨。”聞枝還不等她高興,冷冷地看過去,“隻是我有多少錢,嫂子既然已經看過,日後我搬出去,親戚走動可以,再有旁的打算,我卻是無能為力了。”
“誒——”常家大嫂不高興,隨後想到白得上百兩,便是可惜那一進的宅子,也隻恨恨地嘀咕,“我看你嫁人,怎麼辦!”
另一邊,色赫圖家父子下職回到家中,得知白日裡聞枝說得好消息,紛紛大喜。
他們想要挪動的職位並不多難,隻是一直沒有敲到合適的門路,如今能合十二貝子搭上關係,簡直喜出望外。
“小主說得對極,此次佳琿挪了差事之後,咱們隻管小心走動維護,以後輕易不要拿小事麻煩十二貝子,省得將來佳珩考上舉人,咱們不好求上門。”
色赫圖·多爾濟這個大家長話一出,所有人全都點頭附和,其中尤以二奶奶楊氏最真誠。
自從宮裡的小主送信出來,家裡就有了喜事兒,兩個兒媳婦說了一通小主的好話,哄得色赫圖·多爾濟和色赫圖夫人眉開眼笑。
色赫圖·佳琿想起他白日裡一閃而過的想法,道:“咱們家都派人去常家通知了,常家也不說去接一接常姑娘,估計往後她在家裡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我還想著,或可請常姑娘到咱們家教導月姝規矩禮儀,她定然不好意思多收女先生的束脩。”
色赫圖家更重視兒子,但對女兒的教育也頗有投入,並沒有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一套。
色赫圖·佳琿甚至有些想頭,他女兒和二十二阿哥沒差幾歲,若能進二十二阿哥後院,日後做上側福晉之位,也算是難得的好去處……
檀雅可不知道二十二阿哥才六歲,娘家已經想到那麼遠去,還在宮裡想聞枝收到房子會有怎樣的神情,“不知道會不會又抹眼淚,那丫頭仿佛是個水做的。”
今日她無意識地叫了兩次聞枝,自然沒有人回應,這才想起來,聞枝已經出宮了。
縱是想得再灑脫,真正做的時候,還是另一回事,
聞枝一直在眼前是不覺什麼,這人一走,她還是不免心中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