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天幕籠罩在林間上層,因為樹木繁盛的枝乾遮蔽,難以見到半分天光。遠處的景色在眼底都張牙舞爪起來,像是夜裡鮮活起來的妖魔。
濕冷的氣息彌漫林間,腳下的泥土鬆軟,踩上去能聽到清晰的與泥土摩擦的聲音。
夜裡山嶺間氣溫驟降,濕冷如有實質一般絲絲縷縷的,從臉上鼻尖鑽進背脊間。周遭還泛著草木以及鬆脂的香味,值得慶幸的是這是一片鬆林,因為才下過雨木料多數潮濕,這鬆脂就成了很好的燃燒工具。
鬆脂燃燒後有種刺鼻的香味,火把散發著暖橘的光芒,映在李燃麵上給原本冷硬的麵容增添了一抹柔和暖光。
他身上依舊是那一身黑色,肩胛上的織金麒麟暗紋有點磨手。江嚶嚶勾著他的脖頸,身上厚厚的大氅十分的暖和,她下頜抵在他肩胛上昏昏欲睡打著哈欠,但是卻將他摟得很緊。
怪哉了,江嚶嚶對睡眠要求向來是極高的,但凡床不夠軟或是床邊沒有熏香她都能翻來覆去睡不著,若是心情不好還要再發好一通脾氣。
但是此刻她就是安穩的想睡覺,哪怕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
雖然山路並不平整,但是李燃每一步都走的極穩,他向來都是如此。在這種境遇下,他依舊沉著得很,沒有半分指責或是怨言。
他身上穿得不多,衣料在這個天氣裡顯得有些單薄了。因為要看著路,還要撐著火把走路,所以他並不能把自己如江嚶嚶那般裹在大氅裡隻露出個眼睛,江嚶嚶能瞧得間他的耳尖在冷風裡變得通紅,於是她就騰出手給他捂了捂耳朵。
雖然是有些困倦,但是江嚶嚶沒有睡,她覺得李燃一個人走在這夜風的山嶺間,好像有些太可憐了。
如江嚶嚶這樣骨子裡便自私霸道又蠻橫的,能可憐一個人是極不容易的。她能去屈尊走那麼路,去挽救即將做錯事的李燃,便更是極難得的善心大發了。
可惜埋頭走夜路的李燃還什麼都不知道,他見江嚶嚶還有玩心,便送了口氣叮囑她彆亂動莫要睡摔著,然後便又視線沉著的看著周遭地勢,判斷著方向。
江嚶嚶覺得無聊的緊,下頜抵在他肩胛上,一邊拖長著聲調和他說話:“李燃你冷不冷?”
“李燃你困不困——”
“李燃——”
宛如一個近在咫尺貼著耳朵的自動播放器,喋喋不休。多數時候,江嚶嚶都是滿口嬌柔造作的“夫君”,但是好像這樣的稱呼裡更多的隻是對他這個身份的認可,她好像並不曾貼近這個人。
她叫“李燃”的時候,就好像在叫這個人。
這個時代直呼其名是一種很不尊重的行為,隻有上對下,尊對卑才可以這樣叫,便是平輩間也少有會這樣稱呼,多數會隱去姓氏,親近的則會稱其字。
江嚶嚶知道這些,但是她想叫什麼叫什麼,豈會管這些。
其實這樣久以來,她對李燃好像並不怎麼熟悉,所有的認知都來自與書裡的隻言片語。
李燃還在仔細分辨著方向,夜間路實在難辨,此處他並沒有來探,全然是陌生的地方。因為今夜並無星月,也不能觀星辨彆方向,隻能仔細瞧著樹木的長勢,看著枝葉哪個方向更繁茂。
這裡多是些鬆柏,即便是冬天也能瞧得見大致生長樣貌,等繞到了白樺林就不能通過這個辨彆了。
隻是火把的光芒的微末的,在這寂靜深不可測的林間隻能照亮離得近的地方。若是一個人站在這裡,隻會覺得無邊的孤寂,可能下一刻就要被這深淵吞噬了。
但是身後有個吵鬨的江嚶嚶,喋喋不休的,話密得緊。叫這深林立刻就失去了它本有的陰森,甚至會叫人有種錯覺,這也並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地方,走兩步就到家了。
但是她不害怕就好,李燃幾乎已經被她磨得沒了脾氣了,他單手將腰間匕首掏出,在樹身上刻下記號,然後將匕首放回鞘中一麵聲音沉頓了片刻,輕聲低沉道:“我有一個字,犀照。”
“啊?”江嚶嚶含糊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李燃便又耐心的重複了一遍,解釋了意思。
從來沒有人喚過這個字,身處與這個位置,也沒有誰有資格這樣叫他。因為這兩個字的親近意味,他聲音放得極為輕緩,這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有幾分陌生也有些不知名的悸動從心間緩緩劃過。
江嚶嚶勾著他的脖頸,輕輕哦了一聲,拖長調子喚了聲:“李犀照!”
頗有點新鮮的意味,犀是權貴的象征,照也應了他的名。在書裡那寥寥幾行字之外,其實還有這樣多彆的東西。
李燃:“……”
怎麼感覺沒有旖旎的味道,還是這樣奇怪。
江嚶嚶又貼著他的耳朵叫著李燃,李犀照,你走快些,我都快睡著了。
喋喋不休,在這寂靜的夜裡甚是吵鬨。
李燃放棄了糾正她,認命的抬步繼續舉著火把照亮著前路的方向。
江嚶嚶看著他尋著路,有幾分無聊。
白皙的指節捏了捏李燃的耳尖,有點涼,但是她將掌心覆上一會便熱了,這才滿意。
來的這條路還是極遠的,李燃帶著嚶嚶從馬上滾下來的時候,身上帶著的用來聯絡的空心哨也不知滾落到了哪裡,真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且因為當時馬瘋跑得太遠,現在靠人力走回去,怕是真的要走一夜。
李燃並沒有就這樣帶著人往回走,埋伏的人沒有得到指令是不會撤退的,隻要找到當時的埋伏處就能找到馬以及供給回營地。
這次的計劃已經不可能再實踐了,明日狩獵,這會兒再匆忙回去埋伏怕是也來不及了。獵場範圍都是由禁軍巡守,之前一次潛伏進去已經是蹲了好久才尋到的機會。
但是如今最重要的卻不是刺殺之事了,而是如今要如何找到武炎幾人的設伏之處。
又走了很久,江嚶嚶終於撐不住了,就要沉沉睡去的時候,李燃終於精準找到了地方,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這漆黑暗的林中十分顯眼。
武炎帶著人匆匆的趕了過來,見到是殿下和皇子妃還萬分錯愕,李燃沒有解釋,讓人去將馬牽過來,將人都撤了吧。
武炎不敢多問,忙應了是,命人速速將馬牽過來。
身後的人已經沒有喋喋不休催促聲了,耳畔隻有均勻的呼吸聲,李燃輕輕喚了聲,江嚶嚶皺了眉不高興的嗯了一聲。李燃便將她放了下來,換了個姿勢打橫抱起。然後將她放在了馬鞍前,翻身上了馬。
武炎忙下了命令,重新牽了馬跟在了殿下身後。
夜裡冷得很,尤其是馬上風大得緊,但是江嚶嚶將腦袋整個埋進了李燃的胸膛前,身上厚厚的大氅像被衾一樣,溫暖至極。
等到回到營地的時候已經是快二更天了,天上有細細密密的小雨落下,落在人的臉上、眼睫上,有種微酥的感覺。
這一番動靜,剛回去便被巡邏的禁軍注意到了。
那宛如長龍的營地此刻隻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宛如黑夜中點綴的零星,光芒微弱至極。在營地周圍,來來回回的禁軍著著甲胄,高舉著火把,看到這樣晚還有人策馬過來,趕忙上前欲要將人攔住,然而卻瞧見了來人的麵容,趕緊便後退了三分。
武炎看著自家殿下離去的背影,深深歎了口氣,翻身下了馬開始和禁軍們交涉。
營地有些偏僻,但是可見房間院落亮著暖橘色的燈火,周遭也並無什麼人,寂靜的緊。
另一邊因為江嚶嚶與李燃的乍然失蹤,幾個知情的婢女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本來皇子和皇子妃失蹤這樣的大事,字是要上報上去,然後派遣禁軍出去尋找的。
但是,曹欒是知道自家殿下要去做什麼事的,怕壞了殿下的大事,隻敢通知自己人去到處找。
這個天實在是太冷了,後在院中的婢女內侍都忍不住搓手跺腳取著暖。等到外間響起馬蹄聲,曹欒馬上帶著人迎了出去。
如今見到兩人一同回來,這滿院的人才宛如找到主心骨一般,齊齊鬆了一口氣。
曹鸞趕緊上前接過了殿下手裡的馬韁,李燃翻身下了馬,將被這一番動靜弄醒的江嚶嚶打橫抱起在懷中,低聲安撫了幾句,然後大步向屋中走去。
帶來的婢女都沒敢睡,春嬤嬤一邊念叨著皇子妃身子柔弱,這回受了這樣大的罪怕是要感染風寒了,趕忙去廚房燒熱薑湯去了。
青蕪趕緊和另外兩個婢女趕緊去準備炭盆,將房間裡都弄暖和,還有被子也得趕緊熏起來,還要點上熏香。
扶姞拿乾淨的衣裳過來,一邊吩咐著人趕緊去備熱水。
眾人皆宛如大敵臨陣一般,誰都知道這祖宗受不得半點委屈,如今外麵的路想也知道有多泥濘,皇子妃身上的狐裘都不見了,眾人瞧見殿下的眼角鬢間接掛了露珠,漆黑的衣襟有深有淺,也被打濕了,皆以為皇子妃怕是裙子和鞋子都已經濕透了。
然而江嚶嚶身上裹著大氅好生生坐在軟榻,一邊換著鞋子,一邊催促李燃快去換衣裳。
婢女們將皇子妃換下的鞋子收拾
下去,這才發現竟然都是乾淨的,隻有極少的汙泥,一時間眼神都帶了些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