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練了許久的《塞上曲》。彈了無數遍、譜子爛熟於心的《塞上曲》。
原來是這樣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個音節落下。
應文林把憋了許久的一口氣長長吐出來,嘴唇翕動,歎息般道:“這才是《塞上曲》……”
許喬半睜開眼,就聽見樓上樓下如雷的掌聲。
嘈雜的聲音登時響起,不少人湧到樓梯處想看看上頭彈奏的人是誰。
隻是許喬和應文林這桌是貴賓區,兩側都有隔斷,待在樓梯口根本看不見,想再靠近點又有服務員給攔住了。
客人們有些遺憾,又不好硬闖,隻好回到自己座位上。不少人不死心,目光還盯著樓梯口,想等著剛剛彈奏的大師下來。
將琵琶還給小春,許喬摸了摸她腦袋:“《塞上曲》五首分曲在結構、旋律和情感表達上都比較接近,你彈的時候要注意其中的起承轉合。”
小春接過琵琶,吸吸鼻子點了點頭,有些無助地看著應文林,半晌說不出話來。
應文林知道自己這侄女是被震撼到,又被打擊到了。
她父母親戚都是民樂大師,從小接收著熏陶教誨,兼之自己天賦不錯,跟同期學習的孩子們相比是最出色的那個。
這麼一來就少不了心氣高,平日裡老師的教導時常聽不進去。
但就像應文林先前對她的評價“死物”兩個字一樣,小春技法夠了,更深層內裡的東西卻領悟不到。
應文林歎了口氣,眼神複雜地看向許喬。
這彈奏琵琶的水平,彆說小春了,就是自己也被震撼了一把。
現在他才明白許喬那句“三弦彈得最次”,不是什麼自謙的說法了。說的是大實話啊,就許喬這琵琶水平,民樂團找不出第二個。
侄女被打擊打擊也好,收收浮躁的心,沉澱沉澱有好處沒壞處。
這麼想著,應文林望向眼淚汪汪的小春:“小春,我跟你許喬哥哥說點事,你先回去吧。”
小春埋著頭,抬眼瞥了瞥許喬,磨磨蹭蹭半天才抱著琵琶走了。
剛下樓,就有人攔住她:“小春,剛剛彈琵琶的是誰啊?”
小春猶豫了下,好歹許喬是個明星,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就這麼說了。
見小姑娘支支吾吾半天,有人在旁問道:“難不成是應老師?”
茶樓的熟客都是知道小春和應文林是叔侄關係的。
小春聽了胡亂點點頭,抱著琵琶匆匆離開,留下一堆摸不著頭腦的人。
“真是應老師啊?”
“應該吧……能彈成這樣的大概也就應老師辦得到了。”
“我咋記得應老師琵琶水平沒這麼強呢?”
……
等小春走了,應文林拿起茶壺給許喬添了杯茶:“我這侄女,是民樂團小輩裡表現最出彩的一個。”
放下茶壺,他搖了搖頭,臉上有些無奈:“水平你也看到了,不錯是不錯,但還是差得遠。”
許喬手指摩梭茶杯,笑了一下:“她年紀還小,以後前途無量。”
“年紀小?”應文林輕哼一聲,“她今年十六,三歲開始學琵琶,學了足足十三年了。許喬,你告訴我,你學了多少年?”
許喬回憶了下,半晌看向應文林:“十多年。”
“十多年。”應文林忽然百感交集,“我從前想著勤能補拙,再笨的鳥兒提前學飛,總能追得上的。可是年紀越大,越知道‘天分’這兩個字有多難得。”
“有的人,是勉強跟老天爺討飯吃,有的人,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吃。”應文林越說越激動起來,“我摸民樂快四十年了,彆人喊我一聲大師,我就真能把自己當大師了嗎?”
“應老師——”
應文林抬手打斷許喬的話:“我的老師們看我勤奮,退居幕後了把民樂團交到我手上,可是自打我接手了這民樂團,這一年年的,是一年不如一年。”
“許喬,先前在《國風》我就知道,你對三弦的運用技巧在我之上,結果除了三弦,這琵琶同樣也是。你就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吃啊。”
許喬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他在青樓那本書裡跟著教習嬤嬤學了十多年樂器,從小打罵長大,日日苦練,哪裡又不是吃過苦過來的。
應文林繼續說道:“先前跟你說過,我老師們退居幕後,民樂團在世界音樂交流會上的表現就不大行了。從幾年前我就一天天不是往茶樓跑就是往各大音樂學院跑,為的就是找能撐得住場的好苗子。”
他拿起先前就擺放在身旁的琴盒:“這是給你打的三弦,老師傅用好木料做出來的,原本想著靠這把三弦把你忽悠過來,現在……”
應文林苦笑一下,現在聽了許喬這琵琶功底,他越發覺得這點籌碼實在是不算什麼了,拿出來也是惹人笑話。
正當應文林喪著臉時,許喬接過他手裡琴盒:“應老師看得起我。”
應文林愣了一下,明白過來許喬話裡意思後,臉上從沮喪瞬間綻出了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