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林念茵想了一下,恍然道:“你是想讓他們彼此狗咬狗一嘴毛,是不是?”
衛明川點頭。
“董翠平偷孩子這件事已經完全確定了,她的罪名跑不了,現在就看革委會那邊最後會怎麼判,但不管怎麼樣,最後的結果估計都不會太輕。而衛家那邊受到連累也是必然的,依著他們的性子,到時候肯定不會願意和董翠平同進退,和董翠平脫離關係也是必然的……”說到這兒,衛明川停頓了一下才又開口說:“與其這樣,不如我們再推一把,讓衛家那邊也當首告。”
“你是對的。”林念茵點頭,想了一下跟著說:“雖然這樣看似放過了衛家的其他人,但他們現在本身已經在泥潭了,沒了錢,彼此之間隻剩下怨恨,日後的生活顯而易見。況且由衛家首告的話比你一個人好多了,而且為了擺脫和董翠平之間的關聯,他們隻會更狠,也不用咱們動手,隻是……”
林念茵看向衛明川道:“你能確保董翠平一定會說不出話嗎?”
現在這時候亂得很,有些人為了和某些政治方麵不正確的人脫離關係,什麼事兒都乾過。
也有直接害死人的。
但衛明川肯定不會這樣做,這不是他的性子,也犯法。
衛明川點頭,“我會找衛連山他們談的,衛連山知道怎麼做才是對他最好的。”
“不會出人命吧?”想了想,林念茵還是問道。
不是因為她不想要董翠平去死,而是她一直覺得個體沒有審判的權力。
衛明川搖頭,“不會,放心吧。”
他冷笑一聲,“讓她死了才是便宜她,我還等著她活到八二年呢。”
林念茵頓時明白了衛明川的意思。
她放下心,又在心裡麵默默排了一下整件事情,然後說:“那這樣一來算是把董翠平解決了,可你的問題還存在。你是怎麼知道你的身世有問題的,現在這種情況,你也不可能現場編一個親生父母,到時候會被查出來的?”
衛明川說:“誰說我知道的,我就是因為家裡麵的事情氣到,心裡產生懷疑,故意詐他們的,結果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這樣能行嗎?”林念茵有點不放心地說:“光是氣到質問董翠平是不是親生的還能說得過去,但你今天在他們麵前可不止說了一點點,到時候你再怎麼和支書還有大伯他們解釋?”
衛明川說:“沒關係的,既然是詐人,自然都不是真的,更何況我還說了DNA的事情,這些也確實是假的。大伯還有支書他們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自然也不會想到這麼多。”
“我覺得還是不行,有點危險。”林念茵還是不放心地說:“你今天說的很多都能和當年的事情對的上,萬一有人去查的話,就太容易被查出來了?”
而且也太巧合了。
林念茵又說:“你這樣說的話,還不如說從什麼地方偶然知道了身世的問題,所以才會質問董翠平。”
“可你這些年一直在外麵,哪有什麼機會呢?”林念茵皺眉,還不等她繼續張口,衛明川好笑地往她腦袋上敲了一把說:“哪有你擔心的那麼多問題,不會有人專門閒著沒事兒去查的,更何況這件事情都過去快三十年了,都不見得還有什麼人能記得,你不要這麼緊張。”
林念茵白了衛明川一眼,“我這不叫緊張,我這叫麵麵俱到。”
她忽地又說:“也彆說你是猜的了,就說是我曾經私底下不小心聽到董翠平嘀咕的,等你回來後和你說的,你才故意詐她,結果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衛明川皺眉搖頭。
他當然也想到過這種說法,不過很快就被他丟掉了。
這件事一查起來,林念茵肯定要被革委會那邊盤問,他不太想林念茵和革委會的人接觸。
衛明川說:“其實沒必要,兩種說法都差不多,真正影響不了多少,唯一的變數就是董翠平。她閉嘴了,一些隱患就沒了。”
林念茵搖頭。
她想了一下,堅持說:“就按照我剛才說的,是我在父親病重的時候求上衛家想要他們出錢幫忙,但是一直被拒絕,有一回,我繼續過去想求他們,卻不小心聽見董翠平私底下嘀咕你的身世,才知道你不是她親生的,而是她當年因為一直生不出孩子,才想了個辦法假懷孕偷來的,我當時非常震驚和害怕,但我誰都不敢告訴,更不敢質問董翠平,因為我害怕董翠平會對我動手,等你回來後,我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你,從而才有了你後來當眾質問董翠平的一幕,也有了你詐董翠平的事情……”
“至於董翠平到底有沒有私底下嘀咕你的身世這件事情,反正你剛才也說了,她已經說不出任何的話了,也查不出來。”林念茵看著衛明川說。
衛明川抬手摸了摸林念茵的額角,“你剛剛還在勸我,但真正一直緊張的是你自己。”
他乾脆伸手直接把林念茵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裡,給她最大的安全感。
林念茵搖頭,“不然我不放心,我隻是不想再出現任何一絲一毫的紕漏。”
說著,她像是又想起來什麼,忽地抓著衛明川的手說:“還有,我們就說今天詐董翠平那一回和說過的話也是我們兩個私底下商量好了的,反正今天我本來也參與了很多,也跟著說了很多。”
衛明川心底歎息。
他想再次開口勸林念茵彆一直這麼緊繃著,可也知道她現在根本放鬆不下來。
衛明川揉了揉她的發頂,“好,我們就按照你剛剛說的來,就說是你不小心聽到了董翠平嘀咕我的身世問題,也是我們商量好了的怎麼詐董翠平的,你放心,也彆一直緊張。”
衛明川蹭了蹭林念茵的臉頰,“彆害怕,放輕鬆,沒事的,這件事不是大事,也影響不了我們什麼,董翠平已經是過去了,我們很快就能離開這裡,再也不用回來。”
林念茵抿了抿唇,閉上眼睛靠在衛明川的懷裡。
她是真的怕。
她怕萬一哪裡處理的不好,讓董翠平這團死灰複燃,到時候恐怕又是無休止的糾纏不休。
她實在是夠了。
有時候,她真恨不得自己能動手宰了董翠平。
可惜,她做不到。
林念茵咬了咬唇,腦袋埋在衛明川的懷裡,悶悶出聲,“真的會沒事嗎?”
衛明川伸出右手按住她的後脖頸不輕不重的揉著,“放心,真的會沒事,我會在我們離開前徹底解決這件事。”
林念茵緩緩抱住衛明川的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林念茵被衛明川叫醒。
“怎麼了?”她迷迷糊糊起身,這才注意到衛明川懷裡抱著孩子。
林念茵下意識把孩子抱過來說:“餓了是吧,我來喂奶。”
又聞到一股臭味,林念茵看著衛明川說:“你去弄點溫水過來,給孩子洗一下,等下換尿戒子。”
衛明川點頭,沒多久就端了水過來。
林念茵看了一下說:“先等下,等她吃好。”
然後又揉了揉額角說:“我怎麼睡著了,我都沒感覺。”
“你太累了。”衛明川說。
因為董翠平的事情,外加上孩子剛生下來,幾乎每兩個小時都要吃奶,林念茵一直繃著神經,驚醒是常態。
這還是她這段時間難得睡這麼香的時候,就連孩子哭都沒有聽見。
“我不累。”林念茵搖頭,抬頭看了一眼窗戶外麵,“我睡多久了?”
衛明川說:“也沒有很久,現在才三點多。”
林念茵就說:“那你去找大伯還有支書他們了嗎?”
衛明川搖頭,“還沒有。”
“那等下我和你一起過去。”林念茵說。
安心睡了一覺,林念茵確實感覺到比之前輕鬆了許多。
也不知是因為衛明川之前的安慰,還是身體本身得到了舒緩。
不過即便這樣,她還是想要全程參與這件事情,這才能放心。
衛明川能明白林念茵的想法,他點點頭說:“好。”
等到孩子吃好,兩人又齊心協力把她洗乾淨,才抱著孩子往林長懷家中去。
路上,衛明川主動抱著孩子。
他對林念茵說:“這裡的事情處理好後我們就再也不回來了,衛家那邊,我想把他們建的房子留給生產隊當學校,也算是還了這些年的情分,大伯還有支書那邊也能記著這份情,私底下幫忙看著衛家的人。”
當然了,這樣的話,衛家也會一夕之間從跌落原地,甚至比從前更加潦倒。
有時候,貧窮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貧窮會滋生很多陰暗麵。
衛家人習慣了伸手索取,現在沒了錢,沒了經濟來源,沒了曾經的依靠和可以耀武揚威的衛明川,名聲也臭了,隻會一日日更加落敗,最後陷入泥濘裡麵出不來。
到時候父子、夫妻、兄弟這些所謂的親人關係都會變得殘破不堪。
他們會日日爭吵、毆打,互相指責對方,互相看不順眼,但也隻能這樣一直這樣彼此折磨著,得不到救贖,直到生命的儘頭。
林念茵對這樣的處理沒有意見。
一刀下去肯定恨爽快,但這樣軟刀子磨人,更加解恨。
到了林長懷家裡,果然他和趙平安都在。
看到衛明川和林念茵抱著孩子進來,兩人也跟著站起來道:“來了,先坐吧。”
顯而易見他們兩個也一直在等著他們過來。
衛明川抱著孩子坐下,林長懷準備去倒水。
林長懷家裡也沒有其他的人,顯然是被他給支走了,就等著他們過來,然後好商量事兒。
林念茵哪能讓林長懷動手,就走過去說:“大伯,我來吧。”
林長懷也沒客氣,指點了一下每樣東西放的位置,然後說:“你給水裡麵加點糖,甜。”
林念茵點頭,但卻沒有給自己加糖。
這會兒家家戶戶都困難,糖就是奢侈品,沒必要。
而且她也確實不喜歡喝糖水,喝完了嘴會發酸,還不如不喝。
林念茵給每個人都倒了水,放下,他們才開始談正事兒。
衛明川說:“大伯,支書,來之前,我和念茵仔細商量了一下,今天的這件事情,我們肯定要追究到底的。”
林長懷和趙平安點頭,“應該的。”
他們能理解衛明川的想法,畢竟這孩子這些年是真的委屈。
原本要是親生的也就算了,畢竟血緣關係是最不好處理的,清官難斷家務事嘛。
可誰能想到衛明川他現在不是,還是被偷的,那就是另外一種說法了。
衛明川這時候又說:“不過有件事我還是要和您二位先說一下,具體我的身世,我其實不清楚,我今天說的那些,大部分都是詐董翠平的。”
“什麼情況?”林長懷和趙平安沒怎麼聽明白。
衛明川就按照之前說好的道:“去年年底嶽父病重,念茵去衛家找他們幫忙的時候不小心聽到董翠平私底下偷偷嘀咕我的身世,才發現我不是她親生的,是她當年因為迫於壓力假裝懷孕偷回來的,但念茵當時大著肚子,一直沒敢說出來,怕被董翠平知道後惹來麻煩,一直等到我回來後,才告訴的我。”
衛明川看著兩人道:“至於我說的那些什麼首都的人,當兵的,軍人這些,都是我們兩個商量好詐他們的,包括說的讓醫院驗血驗頭發可以查出來到底是不是親生的這些,也都是詐董翠平的,我把所有的事情誇大,說的這麼嚴重,就想讓董翠平害怕,從而說出真相,我想知道這件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想知道我這二十多年到底是不是一直被騙。”
衛明川不是演員,也做不出來表演,但他上輩子真的是一次一次被傷害糾纏,故而隻要稍微想想就覺得難受又難堪。
衛明川苦笑一聲,才又說:“其實,我一開始也希望是念茵聽錯了,可我後來沒想到董翠平竟然真的承認了,我竟然真的不是她生的,而是偷偷抱回來的。”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談,隻是未到傷心處。
像衛明川這樣的人,在林長懷他們的眼中就是那種頂天立地的好漢子。
這會兒好漢子露出受傷的表情,他們也跟著心裡麵咯噔著難受。
兩人也沒有主動問什麼,而是把衛明川這會兒說的話,和晌午那會兒的事兒對比了一下,當下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晌午的事兒一串接著一串的,就是讓他們仔細回想衛明川說過什麼話,他們也記不清了。
唯獨兩件事最清楚——
一是,衛明川真的不是親生的。
二是,衛家整個晌午一直在打架,董翠平和衛連山打,衛明川動手打衛明金他們。
反正亂成一鍋粥。
想了想,還是林長懷說:“不管怎麼樣,反正你的身世是確定了的,你不是親生的,是董翠平偷的。”
衛明川點頭,“是。”
林長懷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在他看來,衛明川是頂好的孩子,誰見了不說一聲他有出息,可誰又能想到這私底下竟然有這麼多醃臢的事情呢。
林長懷動了動嘴也說不出來什麼安慰的話。
想了想,林長懷道:“那既然這樣,回頭我們再具體問問董翠平當初到底是從哪兒偷的你,看有沒有辦法找到你的親生爹娘。”
衛明川搖頭說:“都過去二十多年了,當年還兵荒馬亂的,誰知道還能不能找到,我也不怎麼抱希望了。”
林長懷就說:“不管怎麼樣,總要試一試的。”
趙平安也跟著點頭道:“是啊,總要試一試,萬一就找到了呢。”
衛明川當然不能說什麼,也跟著點頭,然後岔開這一茬,繼續道:“我和念茵剛才在家裡麵商量了一下,這件事要是我們死命追究的話,怕是整個衛家到時候都要受牽連,最後會直接連累到生產隊。”
林長懷和趙平安頓時就不吭聲了。
他倆之前在一起翻來覆去搗鼓的也一直都是這一件事情。
衛明川的這件事情不可能不追究,但具體要怎麼追究法,是有講究的。
要是衛明川發起狠來六親不認,那到時候最先倒黴的是董翠平,說不定真的會直接被槍|斃。
然後第二梯隊就是老衛家一家人。
他們幾乎可以想象到這家人的未來,肯定勞改批、鬥一條龍服務到底,誰都沒有翻身的機會。
再接著,第三梯隊就是他們整個生產隊了。
一個生產隊出了個偷孩子的槍斃犯,一家子所有人還都在被勞改批-鬥,其他人自然想當然的認為這個生產隊的風氣不好,日後無論是娶媳婦嫁女兒都受到影響之外,生產隊的一切對外交流都會受到限製。
比如春耕放水的時候,他們生產隊肯定是第一個被排擠的對象,隻能最後一個放水。
比如秋收的時候需要向外麵借拖拉機,他們生產隊也肯定依舊是最後一個,甚至還有可能借不到。
再比如交公糧的時候,他們生產隊肯定也會被一次次的刁難,不得不一次次翻來覆去的顛倒,被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