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唇一笑,並不計較林驚微的無禮,那雙略微泛紅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林驚微的心口瞧,“清蘅君,我此次前來,除了將血引長眠交與你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林驚微的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禾鶯要做的事情,是否跟她方才的試探有關?
難不成上一次在雲水城中,師尊當真從她體內覺察出了不對?
她正思索著,便聽禾鶯冷笑了一聲,問她:“你跟在魔尊身邊幾個月了,當真從來不曾察覺到,你的心臟裡多了一點東西嗎?”
林驚微的心口緊了緊,腦海中思緒翻湧著,麵上卻是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見禾鶯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心口處,便調動一身靈力,在心脈處遊走了幾遍,並未發現任何異樣。
見林驚微滿臉不解,禾鶯隻覺得可笑,任林驚微再自視甚高,最後還不是栽在了魔尊手中。
幸好她修的是無情劍道,傀儡情絲對她的影響並不大,興許隻是改變了她的部分記憶,並不曾影響林驚微對事物的判斷。
這件事,賀雲歧早已試探過了。
林驚微既能毫不猶豫地斬殺其他魔物,想必心中對魔族的恨意並未因傀儡情絲而消減半分,魔尊終究算錯了這一點,反倒被賀雲歧察覺了此事。
上一次在雲水城中,他便發現了林驚微體內那根傀儡情絲的存在,賀雲歧當時並未將此事告知林驚微,過後卻拜托禾鶯前來察看。
禾鶯接觸過傀儡情絲,斷然不會認錯。
禾鶯雖然麵上並未表現出來,可她當時聽見賀雲歧的那番話時,心中卻是止不住的冷笑。
賀雲歧這人,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老狐狸。
他就連自己的徒弟都要算計!
這老東西怎麼可能認不出傀儡情絲?
說什麼拜托她來仔細確認,實則隻是想利用傀儡情絲一事,逼迫林驚微儘快將血引長眠種在魔尊體內罷了。
他嘴上說著相信林驚微,心裡到底還是對自己的徒弟生出了一絲懷疑。
隻因他不願意被林驚微覺察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便讓她來做這個惡人,自己則躲在後麵,繼續做那個關心徒弟的好師尊!
呸!
禾鶯啐了一口,因著自己的計劃,到底不曾戳破賀雲歧的小心思,隻揚了揚下巴,慢悠悠地道:“清蘅君,你被魔尊種下了傀儡情絲。”
她頓了頓,見林驚微神色怔愣,又忍不住笑了一聲,聲音莫名透著幾分空靈,“那根血紅的線就生長在你的心臟裡,日日吸食你的血肉,你真的毫無所覺嗎?”
林驚微猛地攥緊了手指,吐息微沉,麵上的血色緩緩淡去。
傀儡情絲?!
她對這東西並不陌生,清河劍派的那位長老,便是因傀儡情絲而入魔。
林驚微知道,中了傀儡情絲的人,會對傀儡情絲的主人深愛不移,甘願為她赴湯蹈火,生死不顧。
阿漁在她的心臟裡,種下了傀儡情絲?
林驚微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她與阿漁日夜相處,阿漁哪兒來的機會給她種下傀儡情絲?
可她回想起自己每每動情時,心口處總會傳來一股滾燙的燒灼感,難道這就是傀儡情絲帶來的影響?
林驚微不敢去想,禾鶯這短短的幾句話,在她的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過往的記憶仿佛蒙上了一層輕紗,看的不甚真切。
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她對阿漁的感情,真的隻是因為傀儡情絲嗎?
她的那些動容和歡喜,究竟是出自本心,還是受了傀儡情絲的影響?
這幾個月以來,林驚微經曆了許多次掙紮和猶豫,最終走向了一條與自己一開始的目標完全相反的道路,可現在禾鶯卻告訴她,也許此事從一開始,就是江秋漁的計謀。
阿漁對她的喜歡又有幾分是真?
林驚微的腦海中浮現出江秋漁含笑的眼眸,她叫自己驚微時溫柔的嗓音,還有她毫無保留地對著自己敞開懷抱時,那柔弱可欺的模樣。
她們曾有過那樣親密的時刻,江秋漁甚至願意對她開放自己的內府,她還在江秋漁的丹田內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這些難不成都是假的嗎?
可是阿漁那樣聰明,她給自己種下傀儡情絲,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是不是早就知曉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才這樣對她?
林驚微心境大亂,渾身的靈力隱隱失去了控製,凜冽的劍氣刮得禾鶯麵頰生疼,這些劍氣卷起屋內的層層紅紗,還有逐漸往外蔓延的趨勢!
禾鶯的臉色一變,“林驚微!”
這人瘋了不成?!
就算再生氣憤恨,也不能在這時候表現出來,魔尊隻是在閉關,並非徹底對魔宮失去控製。
若是讓她察覺到魔宮中這股異樣的靈力波動,提前結束閉關,她跟林驚微都沒好果子吃!
禾鶯理解林驚微被騙後的不甘和震驚,但這人又沒吃多大的虧,也並未因傀儡情絲而入魔,何必要這般激動?
她叫了林驚微一聲,這人卻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她,雙眼微微泛紅,並不答話。
禾鶯心裡一驚,難道林驚微真的愛上魔尊了?
不應該啊,賀雲歧那老東西不是說她修的無情劍道,不會被傀儡情絲影響嗎?
正當禾鶯起疑之時,林驚微忽地舒了口氣,慢慢平靜下來,她收斂了外泄的靈力,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底已然恢複了往日的鎮定清冷。
“抱歉。”林驚微的嗓音略啞。
禾鶯見她麵色淡定,仿佛剛才的失控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禾鶯大驚小怪了。
禾鶯一麵覺得林驚微這人果然很討厭,一麵又忍不住忌憚她的實力。
在此之前,禾鶯雖然知道林驚微身負大氣運,卻因她修為不高,並未將她放在眼裡。
禾鶯甚至不止一次地懷疑,賀雲歧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林驚微,她真的能做到嗎?
方才那一陣靈力波動,徹底打消了禾鶯對林驚微的懷疑。
這人如今隻有化神中期的修為,便能擁有如此凜冽強大的靈力,等她到歸元期,甚至是大乘期,這天底下還有誰是她的對手?
思及此,禾鶯的心裡頓時閃過了一陣殺意。
林驚微此人斷不能留!
她壓下心底的忌憚,麵上笑了笑,說道:“你即便再恨她,也要小心些,彆讓她發現了。”
林驚微藏在袖間的指尖顫了顫,她佯裝不解,問禾鶯:“是我大意了,隻是那傀儡情絲,我為何從未發現過?”
賀雲歧跟禾鶯都能看出來,可她每日吸納靈氣,靈力一遍遍流過全身經脈,卻從未發現傀儡情絲的存在,究竟是她修為太低,還是禾鶯根本就是在說謊?
莫名的,林驚微還是不願意相信,江秋漁真的在她體內種下了傀儡情絲。
禾鶯哼笑了一聲,“賀雲歧修為高深,又親眼見過傀儡情絲,怎會看不出來?”
“至於我……”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林驚微,“魔尊的那根傀儡情絲便是我獻給她的,我對這東西是再熟悉不過了。”
“你若是還不信,我便將傀儡情絲找出來,你且看一看,真假自有定奪。”
林驚微默然。
禾鶯乾脆握住了她的手腕,魔氣湧入她的體內,幾乎是在刹那間,林驚微便感覺自己的心口一疼,仿佛有什麼東西從血肉裡鑽了出來,正急不可耐地想要吸食她的血肉。
林驚微強忍劇痛,用神識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果然瞧見一根細長的紅線正盤旋在自己的心臟裡,像一條小蛇一般,牢牢地生長在了她的血肉裡。
它不知何時進入了林驚微的體內,這幾個月以來,林驚微從未發現它的存在。
這便是傀儡情絲麼?
林驚微的神色越發複雜,她猛地揮開了禾鶯的手,用力捂著自己的心口,唇邊溢出了一縷鮮血,臉色慘白一片。
禾鶯笑眯眯地收回自己的魔氣,“如此,你應該不會再懷疑我了吧?”
林驚微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痛苦和嘲弄,她嗯了一聲,再抬眼時,眼裡隻剩下了震驚和怨恨。
“魔尊竟敢暗算我,幸好師尊提前發現了她的陰謀,否則還不知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她鬆開自己的衣襟,冷聲道:“這筆賬,總有一日,我會慢慢跟她算。”
這個她指的是誰,兩人都心知肚明。
禾鶯見她不像在說謊,心底的疑慮稍減,也是,賀雲歧最是了解自己的徒弟,他又怎會猜不出林驚微的想法?
若林驚微當真有了異心,賀雲歧還能將如此重要的事交與她?
是她多慮了。
林驚微對魔尊的怨恨,應當是真的。
任誰知道在自己的死敵在不知不覺中給自己下了套後,心情恐怕都不會平靜,林驚微的反應還算正常,她若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十分冷靜,反倒不合常理。
禾鶯邊在心裡思索著,邊又拿出了血引長眠,“你若真想報複她,不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血引長眠,最適適合她不過了。”
林驚微將木匣接了過去,打開一看,裡麵正靜靜地躺著一顆赤色丹藥。
禾鶯打量著她的神色,“你與她日日親近,應該能尋到機會下手吧?”
林驚微嗯了聲,“她如今對我很是信任,我會假意與她成親,趁機將血引長眠喂給她。”
“成親?”禾鶯一愣,“你……”
她想到魔尊對林驚微的寵愛,這兩人的關係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以江秋漁如今對林驚微的信任,興許真會允了成親一事。
魔尊給林驚微種下傀儡情絲,怕不是一早便看上她了吧?
想到這裡,就連禾鶯都有些唏噓。
魔尊向來暴虐無情,這些年來,真心喜歡過的也就林驚微這麼一個人,沒想到林驚微卻是一條美人蛇,以美色引誘她落入網中,想要伺機咬斷她的喉嚨,將她吞吃入腹。
高高在上的魔尊也有今天啊。
禾鶯瞥見林驚微那雙冷沉無波的眼眸,隻覺得這人果然沒有心,即便是魔尊那樣絕豔的姿色,也無法令她動容。
劍修果然最是心狠。
她暗歎了一口氣,安慰林驚微:“你不用擔心傀儡情絲,你修的是無情劍道,它對你的影響並不大。”
林驚微握緊了手中的木匣,喃喃道:“無情劍道……”
禾鶯嗯了一聲,“正因為如此,你才遲遲未能發現傀儡情絲的存在,若不是無情劍道,你早就失了心智,一心隻想為魔尊做事了。”
禾鶯卻不知道,自己的這番話,又帶給了林驚微怎樣的觸動和震驚。
自從知道自己中了傀儡情絲之後,林驚微便始終懷疑自己對江秋漁的感情隻是因為傀儡情絲,可禾鶯的這一番話卻分明告訴她,傀儡情絲不會影響她的心意。
她對阿漁的愛,從始至終都是真的。
那些歡喜和動容,她對阿漁的不舍和依戀,都是出自她的本心。
禾鶯絕不會在此事上騙她。
林驚微閉了閉眼,心緒大起大落之下,她的靈力早已紊亂,若不是她有意將之強壓了下去,青霜殿早被她毀得一乾二淨了。
禾鶯尚且不曾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更沒能發現,林驚微那雙方才還一片死寂的眼眸裡,又重新燃起了星星點點的光芒。
她繼續給江秋漁上眼藥,“魔尊給你種下傀儡情絲,隻把你當做一枚棋子,想要利用你罷了。”
“若是真讓她的奸計得逞,日後你說不定會跟自己的師尊和同門師兄妹拔劍相向。”
“她想讓你們自相殘殺,對你並無一起真心,你可彆上她的當。”興許江秋漁一開始的目的的確是這樣,但禾鶯相信,後麵江秋漁一定也動了幾分真心,否則她不會任由林驚微如此囂張,還給足了林驚微自由。
這不是對棋子應該有的態度。
怪隻怪江秋漁一開始便目的不純,就怨不得禾鶯要利用此事,來加強林驚微對江秋漁的恨意了。
林驚微安靜地聽著,還時不時地附和幾句,對魔尊的怨恨和厭惡溢於言表。
禾鶯徹底打消了內心的懷疑。
她再三叮囑過後,才轉身離開青霜殿。
確認她真的走了之後,林驚微才猛地攥緊了拳頭,嘴裡倏地嘔出了一口鮮血來!
阿漁……
林驚微眉頭緊皺,那雙眼慢慢地紅了,淚光湧現,心口的痛意一陣強過一陣,好似要將五臟六腑都跟著絞碎似的!
阿漁是不是早在一開始,便知曉了所有的事情?
林驚微無法不去想,興許仙女淚一事,壓根不是她傳出去的!
阿漁既然給她種下了傀儡情絲,自然也能篡改她的記憶。
若她的猜測為真,阿漁興許早就知道了她目的不純,這段時日以來,一直冷眼看著她背叛自己,傷害自己。
阿漁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她若真的早就知曉,那些耳鬢廝磨的親密,又有幾分是真?
林驚微捂著心口咳了幾聲,她發絲淩亂,向來清冷如玉的臉慘白無比,唇邊掛著一抹刺眼的紅漬,渾身黑霧繚繞,模樣狼狽萬分,瞧著竟有幾分可憐。
那雙被江秋漁稱讚過無數遍的眼眸裡,已然蓄滿了淚珠,猩紅的眼眶又酸又疼,林驚微幾欲落下淚來。
她怕江秋漁對她的喜歡是假的,更怕江秋漁早就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怕她擁有過的恩愛甜蜜隻是幻象,是逢場作戲。
阿漁究竟是愛她,還是恨她?
林驚微越是這樣想,越是呼吸紊亂,竟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器靈大驚之下,從她的內府飄了出來,“主人!”
林驚微抓緊手下的錦被,吐息裡儘是血腥氣,她迷迷糊糊地想,若是讓阿漁聞到這股味道,她會被阿漁嫌棄的。
阿漁。
阿漁……
林驚微穩了穩心神,毫不猶豫地一掌拍向自己的腦袋,掌心劍氣溢出,鎮住了體內躁動不安的靈力,她唇縫微啟,又吐出一大口鮮血,眼神卻逐漸清明。
早在雲水城時,她便知道自己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一切仿佛早有注定。